贾宝玉,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作为贾府寄予众望的继承人,最耀眼的明珠,却偏偏不走寻常路,不问仕途经济学问,不喜峨冠礼服吊唁往还之事,只管混在女儿堆里,做别人眼中的混世魔王、富贵闲人,做女儿们的护花使者、绛洞花王,给那封建腐朽污浊的俗世带去一点希望。
贾宝玉对弱者有一种天然的共情能力,尤其是在封建制度下男权社会里处于底端的女儿们,他会欣赏女儿们的才貌,会尊重女儿们的个性,会怜惜女儿们的不幸,给予她们最纯粹的人格尊严,他为女性唱颂歌,唱悲歌,他在女性的世界里控诉那个庸陋可憎的时代,也为那个时代指出一条解救的路径。
宝玉也唯有宝玉会关注女儿们的喜怒哀乐,第二十八回,薛蟠所主宴席间,要每人以悲愁喜乐为韵作诗,并且诗中要说出女儿来,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他也会体谅她们的难过,照顾她们的情绪。第三十一回,宝玉因生闷气,将心中不快一股脑撒在不小心跌折扇子的晴雯身上,晴雯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还击了一通,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后来宝玉主动找晴雯来和解,为了博得晴雯的开心,主动拿出扇子让晴雯去撕着玩,只为“千金难买一笑”,在宝玉眼里,再贵重的扇子也原不过是借人所用。第四十四回,一直委曲求全、从不惹是生非的平儿被贾琏夫妇搅进泼醋劈打的难堪处境,弄得披头散发、涕泗滂沱,宝玉将平儿接到怡红院,替贾琏之俗、王熙凤之威道歉,让平儿安心,还亲自服侍平儿梳妆,拿出上好胭脂,剪下一枝并蒂秋蕙簪于鬓上。他会为平儿此间遭遇伤感,会能为平儿稍进片心怡然自得,在宝玉眼中,平儿不是奴仆丫头,是好姐姐,是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第六十二回,香菱和豆官打闹不小心将宝琴赠与的新裙子弄脏了,极小的一件事,宝玉却立马看出了香菱的为难,怕辜负了宝琴的好心好意,怕薛姨妈“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的说教,便叫袭人拿出自己的新裙子换与香菱。这件小事也能让宝玉感叹香菱“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第七十九回,宝玉听到薛蟠又要娶亲时,也不禁为香菱耽心虑后。
宝玉对她们的感同身受,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他会为没有从中调好湘云与黛玉之间的矛盾反而落了两处的贬谤而大哭,会为房里的丫头们误会他而滴下泪来,会为鸳鸯被赦老爷提亲而忧心,会在汤碗摔碎时第一时间关心玉钏有没有被烫,会被戏子龄官的情有独钟而感动,会不问缘由为藕官遮掩烧纸祭祀亡友的过失,会在他的怡红院里,纵容丫头们“没大没小,自由自在”,他把她们每一个人的悲欢哀乐,荣辱得失,都包括在自己的关心注念当中,他对她们“昵而敬之,恐拂其意”。
在他眼里,女儿世界宛如芝兰之室,洋溢着人情美、才情美、青春美,他说过“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称自己为“浊物”,还说“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爱米莉•狄金森有诗云:“有许多疯狂神圣的感受,来自一双明澈的眼睛”,见过以男子为中心的贵族社会里的虚伪、丑恶和腐朽无能,见过封建制度下的名利、阶级、尊卑,回到没有繁争、没有算计、没有丑恶的大观园里,有的只是未涉红尘、未尝世态、未经磨难的女儿们,她们就像山中纯净的清风,不染世俗经济一丝尘埃,像泉间清澈的溪流,不受尔虞我诈的一点污染,像碧翠通透的古玉,不掺人性贪念的一点微瑕,宝玉从女儿身上感受到人性的真善美。
对于贾府,对于国家,贾宝玉似乎始终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也没有任何勇气没有能力去解救任何一个走向悲剧的女儿,他是软弱的,找不到现实生活的出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观园的女儿们一个个香消玉殒,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寄托于一篇《芙蓉女儿诔》,对封建枷锁发出无声的抗争。
鲁迅先生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者,独宝玉而已,”面对那个时代无可挽回的悲剧,宝玉宁愿顶着世俗的偏见和嘲讽,也要殚精竭虑地维护纯净的女儿世界,他尽自己的力量去回护她们,以温柔的悲悯去救赎人心,这是人文主义的力量,是万物平等意识的萌芽,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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