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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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四个晚上,叶清坐在吧台旁,一杯樱桃色的鸡尾酒在她手里抔着,她只喝了一小口,眼睛就从没离开过舞台,她在留意,在等待,等待那个男人能出现在她的视线。他是这家酒吧的驻唱歌手,叫张泳,她在第二个晚上从吧台后方正调酒的酒保打探到。这个叫张泳的男人,因为他的嗓音,吸引到了她。叶清在第一个晚上来这家幻想酒吧,纯粹想来场宿醉,平时的她很少融入这种烟火纷扰的场合。从黑黝黝的医院出来,开着红色宝马驰骋在五彩斑斓的夜城,当时的她不知道要去哪,家跟公司,这是她日常的两点一线。宝马驶过高架,驶过护城河,驶过广场,驶过公园,最后她点开手机地图,搜寻酒吧,根据导航位置一路来到这。她走进巷子,进去网民推荐的幻想酒吧。因为第一次来,她体会到里边的氛围,不同她脑海里浮现的想象,那是嘈杂,纷乱,疯狂的,一套套千姿百媚的肢体言语在波澜起伏的浪潮里被裹挟,而这里,似乎由迷幻,浪漫,温情形成的伊甸园,一对对男女在暧昧的气泡中被牵绊。酒吧不大,中规中矩,饱和的氛围灯,各式各样的温馨小点缀,装饰在各方角落,培养起情调。叶清来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鸡尾酒,第一次尝到了甜头,抵不住接下来的诱惑,她酣畅地投身在酒杯里,在酒精下上瘾和撒泼。不久,她的脸上开始酡红,像挂上两颗熟透的红苹果。身后的舞台,有乐器的回荡,架子鼓、电子琴、电吉他、贝斯。直到灯光渐变幽暗,莹亮光柱笼罩舞台。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辜地仰望......一声清澈温柔的男嗓瞬间让卡座里的酒客失了帧,也包括叶清。叶清知道那是一首来自beyond《喜欢你》的粤语歌。她想到了张静,她的母亲。叶清第一次听到张静唱歌,就是这一首《喜欢你》。从小她就在张静的歌声里滋养,张静会在枕边旁,会在浴缸里,接她上下学,帮她打扮中哼唱。叶清很喜欢张静的歌声,觉得可以媲美歌手了,但张静并不是,她问张静,妈妈你想当歌手吗?张静会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妈妈只会唱歌给你听。可后来再也听不到了,高考那年,一场车子坠坡事故,让张静和叶康当场去世,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 ,轻抚你,那可爱面容......叶清听到这句词,她的眼里渐渐蒙上了雾,张静说过,这句词就是在形容她的小叶清。叶清湿润了,她看不清舞台,只有歌声,还有那悠扬的吉他,像涓涓细流,流进她的心扉。第二个晚上,叶清再次光临幻想酒吧,她被这个嗓音着了迷,她点了一杯鸡尾酒,守在吧台的角落,等他上场。张泳的歌声令人动容,叶清来这,只是欣赏,欣赏这个独一无二的嗓音能驱散她内心当中的阴霾。第三个晚上,张泳唱完离开酒吧,叶清默默追了上去,吧台上的鸡尾酒她一口都没动,冰融化,变成了水,溢出来的酒水湿了杯脚,看不清到底是酒还是水。叶清躲在石柱后,他一身黑背心,身材结实,露出肱二头肌,紧身牛仔裤,咖啡色皮靴,身后背上一把吉他,吉他在路灯下泛着光,戴好手套和头盔,一脚跨上越野摩托,轰动引擎,在霓虹下潇洒离去。叶清很清醒,她认为这是从欣赏过渡到了特别关注。现在,已经是第四个晚上。叶清依旧点了一杯鸡尾酒,守在吧台的角落,等他的表演。可是,叶清等不到,照理说应该会在这个时间段登台,今晚他没来吗?问了酒保,酒保甩着酒瓶,含糊不清地说,这我哪知道。是愚昧,是冲动,是妄想,单凭女人的第六感,让叶清逃离吧台,跃进了舞池和卡座一翻寻找。当她傻傻地站在男厕门口,她笑自己太过了。叶清想打道回府,就被身后一只手给钳住,叶清以为是张泳,回过身,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尖耳猴腮的男人。他激动地说,我认得你耶,是歌手叶清吧?我是你的粉丝,我想......我想跟你合个影可以吗?叶清感到男人的用力,手腕传来的胀痛,让她甩也甩不开。叶清皱着眉头,加重语气说,你先放开!先放开好吗!叶清觉得这种人根本不是她的粉丝,是私生饭才对。那个男人不听,只是一味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举得老高,笑得很下流,硬挨着她靠。下一秒,手机被打落,啪的一声甩到地面。叶清挣脱了,看清眼前的人,是张泳。果真,女人的第六感是对的。男人面目开始狰狞,大骂一声,你小子,就你多管闲事!男人身高本身就没有优势可言,他举起来的拳头就像软绵绵的馒头,被张泳一手挡下,不费吹灰之力。张泳反手一擒拿,男人胳膊被掰扯,骨头嘎吱一响,很清脆,男人惨痛喊求饶,张泳不屑推开他,他立马捡起手机慌忙逃走了,只留下叶清还有他。今晚,他们正式认识了,还是因为一场俗套的英雄救美。
叶清道声谢谢,陪张泳融进浪漫的海潮,穿过华丽的粼光,叶清追随他,在海潮中摇摇欲坠。来到吧台,张泳点了杯鸡尾酒,问叶清,你要喝什么?叶清讷讷地说,谢谢......我也跟你一样吧。长长的吧台上,叶清注意到那个专属她位置的角落,那杯孤零零的鸡尾酒还未从台面撤下呢。张泳侧着身子,一手托着脑袋,俊朗的面孔朝向她,今晚近距离接触,叶清注意到他的耳朵还嵌上两颗细钻般的黑曜石,黑曜石有细密的脉络,像蝉的两只复眼。他说,他叫张泳。她说,我叫叶清。对了,你今天不上台演唱吗?酒保推来两杯冒着冷气的鸡尾酒,名字叫血腥玛丽,红得像滴出来的血。张泳嘴角上扬,深邃的眼里有两颗星在发光,他端起鸡尾酒,说,看样子,你听过我的演唱。叶清点下头,大胆直言,嗯,是的,你唱得很好。张泳说,谢谢,然后小啜一口,又貌似意味深长的口气,你问我,为什么不上台演唱,是因为我......今晚想认识你。叶清这时咯噔一下,怀疑自己这几个晚上是不是太过刻意。张泳继续说,老实说,我在台上演唱的时候,我就老远注意到你,你哭了,好像哭得很伤心。大概四年前,你在网络平台直播过唱歌吧,你露过一次脸,到现在让我记忆犹新。在某处,叶清能感觉到胸口的位置起跳得很快,她两只手捏着杯脚,迟迟不动。四年前,对她来说,是最艰难的时刻,自从她的双亲离世,她依旧没放弃过要当一名歌手的梦想,坚持考了艺校。某一天,她在房间里开启第一次网络直播,第一次露脸唱歌,大家似乎会为了她的歌声而来,还奖赏了各式各样的礼物,那时的她沉沦其中,可久而久之,她发现那一拨追随者到底是因为她的歌声好听还是因为相貌好看。在后来,她就没露过脸,一直以录制的歌声示人,同样的,那些追随者也随着减少。不过,有一家传媒公司赏识她,签下她,帮她出了第一张个人EP,刚开始,因为新鲜有水花,没过多久,这阵水花消失了,她知道,这个圈子会唱的,实在太多,她没有个人特色,渐渐地被埋没,可她依旧没有放弃歌唱,一直力争上游。叶清从口腔里发出低低的嗯声,但张泳突然碰上她的手背,眼睛朝舞台示意了一下,说,要不上去来两声?此时的舞台是一支乐队在演唱。叶清缩开手,不是因为难为情,也不是因为他的过分亲密,是因为......她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喉咙,眼帘像拉下的帷幕,医生说,我的声带长了息肉很严重,非动手术不可,现在我连整首歌都唱不完全,有时嘶哑,有时发不了声,我以为这段时间吃完药就会好,可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叶清说完,张泳什么话也不说,就只有静静地陪她喝酒。午夜时分,叶清整颗脑袋昏昏沉沉,她只知道是张泳扶着她离开了酒吧,外边已经人流冷清,唯独烧烤摊还坐着几个闹通宵的正捣鼓着骰子。张泳走到他的摩托面前,悄悄在她耳畔说,我家收藏了许多世界名流的黑胶唱片,你有没兴趣去听一下?黑云消散,月光倾洒,叶清晃晃悠悠,她盯着张泳的眼睛,就在一秒,他慢慢地变黑,细密的眼球脉络反着光,神似蝉的复眼,叶清吓得闭上眼,等她重新睁开,她笑了,发现自己已经醉得不轻。她想,现在酒驾回去肯定不好,于是脑袋一热便答应了他。
叶清两手环绕他的腰,靠着他的背,任他带去能够恣意的地方。只不过当她睁开眼,发现四周黢黑昏暗,她没反应过来,像是从井边一不注意被推入了井底,令人胆颤。她左右张望,道路两旁栽植了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杨树,像一群威武的战士在她跟前立正,繁茂的树冠把顶端的苍穹给埋没,黑影在夜间窸窸窣窣横七竖八,播放一曲曲蝉鸣,像在放哨,叶清在井底努力向上张望,井口小小的,似乎在打转,她害怕得把头扎得更深。叶清怎么想也想不到,张泳居然住在这么偏僻的山区。可当他停在一栋豪华别墅前,叶清被这个想法给打断了,这是一栋欧式风格的西洋建筑。黑色铁门被张泳推开,吱呀一声。他牵起叶清的手,一路越过喷池,越过花卉,走上台阶,进入了宅邸。一扇偌大落地窗,月色悄悄探进来,把大厅铺成一层银色地毯。落地窗左边一壁炉,里边堆满未燃的柴火,上边是水晶吊灯,下边摆设一套高级沙发,咖啡色,左右两边放置两张精美雕刻的置物台,一张放花瓶,一张放唱片机。中央的茶几叠满黑胶唱片,空出的角落还有一个茶杯,杯底还残留着咖啡渍,应该是早上刚喝未清洗。叶清指着唱片说,我能动吗?张泳点下头,你随意。她翻起几张黑胶,都是有名的外国歌手,迈克尔·杰克逊,惠特尼·休斯顿,披头士乐队,老鹰乐队......,叶清赞叹,这些都是上个世纪有名的怀旧金曲,这太珍贵了,没想到你能搞到。张泳耸耸肩,说,喜欢音乐的人都是如此。叶清有些自惭形秽,有些歌甚至她都没听过。张泳拿起一张黑胶,靠近唱片机,唱片机很复古,上边像仰天开起的喇叭花,张泳把黑胶放上去,移动唱臂,唱盘开始悠悠转动,一曲曼妙的旋律随之在夜间飘荡。叶清听不出谁的歌,人声一直没有出现。张泳突然亲密地搂过她的腰,她缩了一下,说,家里没人吗?张泳说,就我们两个。叶清借着酒意搭起张泳的肩,十指紧扣,两人你进我退,跳起罗曼蒂克的舞步。壁炉上边挂着昆虫标本,木框玻璃,四四方方,不仔细看,不知道里边保存的是什么东西。叶清努力把目光聚焦,那是蝉,大大小小,各类品种,一只只排列整齐,还有未成形的金色蝉蜕。叶清好奇,收藏蝉,是你的兴趣吗?张泳轻声说,你知道蝉象征着什么吗?象征生命的涅槃与重生,它们能够在地下蛰伏十几年,最后进入生命的轮回,破土而出,蜕壳羽化,用嘹亮的歌声证明自己的存在,绽放生命最后的精彩。叶清,我想说的是,以前我跟你一样,有过自暴自弃的经历,后来我认识了它们,我才知道我活成了它们,它们也变成现在的我。张泳说着,趁叶清不注意,偷偷吻了上去。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挂枝头,晚风徐来,窸窸窣窣,他们跌入光怪陆离的世界,叶清似乎听到悦耳的蝉鸣,醉眼迷离间,那些标本,竟争先活过来,动动蝉翼和节肢,纷纷破框而出。叶清想推开张泳,可张泳沦陷其中,撬开她的贝齿,舌尖滑入她口腔轮番探索与深入,分泌甜腻糖浆,美妙与欢愉,爬上她各个肢体感官,她像跌入巨浪在漩涡中尽情翻滚与拍打,等她实在承受不住,拼命把头探出,乌云密布的天压着她喘不过气,一双深邃又神秘的巨大复眼正从云层拨开,他盯着她。是蝉!她尖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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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猛地清醒,黏腻的汗液把耳鬓发梢给紧紧粘合,衬衫背后也是泅湿一大块。她努力睁眼看清眼前视觉,她发现酒架,酒瓶,吧台,舞台,电子乐器,纹丝不动地全部展现,叶清震惊不已。这怎么可能?叶清晃动脑袋,这一切难以想象!是幻觉还是什么?酒吧空无一人,阴气沉沉,她害怕极了,推门而出。出来,一缕晨光像尖刀顺着眼角划开,让她顿感刺痛。叶清急忙打开车门,启动引擎,踩下油门,直接驱车到公司。叶清坐在录音棚的沙发上,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她明明记得昨晚在张泳的别墅里,跟张泳一起听音乐,一起跳舞,还发生了亲密关系,然后,叶清实在不敢想下去,因为张泳在她眼皮底下变成了一只蝉。这一切都是梦吗?
叶清,这么早啊。门口一个声音传来,是音乐总监李红。她一手挎着红色香奈儿,一手拿着热咖啡。看到叶清,她表现得诧异。因为现在才刚过七点。叶清从沙发站起来,躬着身子说,红姐你也早,我刚跑完步过来。叶清随便编个谎,李红也就信了,她发现叶清胸前还有一层未干的汗渍。李红喝着咖啡,满意点头,对对对,好唱功都是靠锻炼得来的,那啥?肺活量。叶清心虚了,她在想着要怎么样把实际病况告诉李红。可她一旦说出,李红会对她失望,会过早把她丢弃的。李红坐在沙发上,放下咖啡,从香奈儿拿出一张歌谱,递到她面前,说,这是公司为你筛选的歌,我想由你来唱。叶清愣怔了一下,迟迟才接过歌谱。叶清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歌谱呆在音棚里,她戴着耳机,不知如何是好。她清楚她现在根本唱不完一句完整的歌,甚至连基本音域上不去。隔音窗外面的调音师正为她试音,可叶清迟迟不发出一个音。调音师纳闷,叶清在搞什么飞机。叶清额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她抖动着唇角,开始恐慌,喉咙里的核聚弹,稍有不慎,将会发生大爆炸。那种痛,是无数把刀伸入深处,由内割开,是每天用药都止不了的。她甩下耳机,逃离录音棚,跑到洗手间,清洗一把脸,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她离开公司。夏日炎炎,热量如烟丝升腾,烧灼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下了车,路人撑着太阳伞,断断续续地在她跟前飘过。路牙边上的樟树,埋藏树冠的金蝉蓄势待发,蝉鸣瞬间喷涌而出。吱呀吱呀,吱呀吱呀。她站在酒吧门口,六神无主,最后推门而入,酒吧零丁几人,吧台上的酒保正擦着酒杯,叶清问了句,小哥,请问张泳现在在吗?酒保瞄了她一眼,放下又拿起另外一个酒杯说,他没在,你晚点来吧。叶清只好在第五个晚上来找他,她对去往张泳别墅的路已经全然没有印象,只知道那是一口深邃无边的井。她照旧点了一杯鸡尾酒,守在吧台前。她想问清张泳,昨晚发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舞台上的演奏者一拨随之下去一拨,叶清抠着手指头焦急等待。她想好了,等他出现,直接冲向舞台。直到舞台底下的观众朝灯光处的张泳拍手呐喊,莹亮的光柱撒在他的身上,舞台中央的他发着雪白的光,叶清陷入一片惊恐和迷茫,他是谁?陌生的面孔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张泳啊?就连声音也不是!缭乱的氛围灯突然令她头晕目眩,一不注意碰倒酒杯,咣的一声,酒水洒落,如同血水汩汩淋湿她的大腿。她晃着脑袋,含糊不清地问酒保,这是张泳吗?他不是啊!他去哪了?去哪了?酒保以为她喝醉,神志不清,他说,我们店就只有这个张泳,不然还会有谁?叶清像跌入了漩涡,转呀转,她已经分不清这几个晚上到底是现实与虚幻。
隔天,叶清来到录音棚,李红早早坐在沙发一脸阴沉,看到叶清的出现,顿时恼羞成怒。她大声说,叶清你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为什么擅自离岗?叶清埋着头,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红姐,我......我唱不了。为什么?李红不解。叶清低哑着声,我......喉咙不舒服......影响发挥。李红听到她这个合理解释,不知道叶清是否刻意回避,这一年,叶清是她亲手栽培起来的,她就像是她的姐姐,带她成长,虽然中间有过不顺,但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日新月异,如果不争取,那就没有机会了,当初之所以会签下她,是因为她很看好叶清。可是现在,李红生气说,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别唱了,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你不珍惜那就算了。你给我想想,现在有人会记得你是个唱过歌的吗?说完,李红踩着高跟嗒嗒离去。
叶清颓丧地坐在沙发,捂着头皮陷入一片迷茫。她的心开始泛滥,眼眶开始决堤。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抉择,如果继续唱下去,她的病,她的未来,还有一切可能吗?调音师进来了,他不屑地说出一句,我们还要继续吗?叶清放下手,嗫嚅了好久,才说,继续。这就是她的选择,不管未来会发生怎么样,她会一直唱下去。她戴上耳机,嘴对着话筒,眼里全是歌谱。这首歌的歌名叫《蜕变》,是关于重生的快歌,歌曲很励志,也很有干劲。当叶清全身投入,发出的每一个音,她感觉到,身上每个毛孔都钻出一只只涅槃重生的蝉,用嘹亮的嗓声在证明自己,我在歌唱。是的,叶清吓了一跳,她把整首歌给唱完了,而且还很丝滑。调音师半天没晃过来,叶清居然把歌声诠释得如此动听。然而,当调音师再次欣赏一遍,却调出异样的声波,他发现细微的诡异之处,按下播放键,吱呀......吱呀.......吱呀......怎么会有蝉的声音在里边?难道录音棚有只蝉?这未免太过荒唐。更诡异的是,蝉声跟人声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叶清不知道,她唱的这首歌被调音师截成一段偷偷发到了网上,而且一夜之间转发量破万,大家像被催了眠,纷纷点赞。
没过多久,叶清连夜上了一趟医院,想要再次检查自己的声带,明明不能唱歌的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会唱了呢,难不成她声带多长出来的一块肉消失了?喉镜检查报告出来了,医生看着屏幕,差点掉下镜框,他陷入一片惊恐。他转过屏幕指着上面的图像给叶清看,说,你这声带上的息肉不是医学所能认知的,这结构太像蝉了。叶清看见这一幕,懵了,那块粉粉嫩嫩的息肉太像一团蝉肉盘踞在她的喉管里,有复眼,有节肢,如此诡异。离开之前,医生建议叶清还是尽快切除是好。叶清坐在车上,她看着后视镜,摸了摸脖子,心脏越跳越快,怎么会发生这种离奇的事?叶清产生不好的想法,自从遇上张泳就有接连不断的怪事发生。那个吻,声带上长得像蝉的息肉,这......全是张泳给的?
李红因为叶清一夜之间的爆火,现在已经兴奋不已。随之,那应接不暇的商演不断邀约而来。叶清记得,临时出演,李红还抱着她,拍拍她的背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是的,叶清也认为她是可以的,因为她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声带上变成的蝉肉也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还帮了她。她拿着话筒从幕后默默登台,前面是如雷贯耳的掌声,这是她一直梦寐渴望得到的,带上张静的梦想。叶清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喜极而泣,妈妈,你看,有这么多人看我唱歌呢。叶清举起话筒,随之美妙伴奏,缓缓进入状态,她唱着唱着,所有的人都在喊着她,叶清!叶清!叶清!突然变成一阵又一阵吱呀吱呀,吱呀吱呀的蝉鸣。他们都在鸣叫,他们全都变成蝉的影子。叶清突然失声,瞪着双眼,仿佛一双手在勒住她的脖子,蝉肉蠕动,翻搅,痛得她快窒息。她倒了下去,话筒砸到地面传来了一声躁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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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从病床上清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李红一直守在病床前,不发一言。叶清面色惨白,她想起身,可又不敢,她蠕动嘴唇,小心翼翼地说,红姐......演出.......怎么样了?李红摇着头,低下身帮她掖好被子,迟迟才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明明声带都那样了,还在唱歌,难道你就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吗?叶清开始红起眼,说,红姐,我怕,我怕做了手术后就不能唱歌了。怎么会!李红急忙接了一句,她摸着叶清的脸,给她温暖,给她力量,给她依靠,她说,你放心,等你出院那天,我会专门给你找最出色的声乐老师,帮你渡过难关的,所以你,好好治疗知道吗。那一晚,叶清乖乖听了李红的话,准备接受治疗。可到了手术那日,叶清却偷偷离开了医院。那是手术前,李红去准备交费手续,她的香奈儿没带,手机也在里边,一通电话响起让叶清发现包里夹着一份资料,那是关于《蜕变》这首歌的作曲者,张泳,这个如此熟悉的名字啊。叶清的直觉告诉她,张泳就在那里!于是,还穿着病服的她,不管不顾掏出李红的车钥匙,直接搭电梯下楼,到停车场把车开出了医院。
只要找到张泳就可以了,只要让张泳把她声带上的蝉肉给祛除就可以了,这样,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对吧,她是这样想的,认为只有张泳才能救得了她。她踩下油门,鸣叭,超车,向她心中的所在地前往。她驶过蜿蜒山路,烈日笼罩,青翠欲滴的枝木在阳光底下恣意生长,叶清知道,她又一次地掉入深邃无边的黑暗井底,砰的一声,她同四年前一样,坠下了山坡......
叶清记得,这里,是他们一家三口去旅行往返的道路,也是他们最后离别的车祸现场。当年,叶康发现她背包里偷偷改的志愿表,叶清知道这一切都要完了。叶康要求她不要学音乐,认为以后出来没前途,要求她学经济,以后好接管他的酒店,可这一切并不是叶清想要的,她只是喜欢唱歌而已。她偷偷摸摸地听音乐,学音乐,就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当上歌手,连同张静的份也一起,唱给全世界的人听。可叶康却活生生把她的梦想给扼杀了,他说,他要打通电话给班主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报考艺校。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是张静在前面阻止了他,也正因为这场阻止,车子才会冲出防护栏,坠下坡崖。当时的她,仿佛全世界都在她面前天旋地转。
她终于清醒过来了,额上流下一片腥气,跟发丝紧密黏合一起。她用力眨下眼,发现汽车撞在了树干上,滚滚黑烟,扬尘飞起。她艰难地推开车门爬下来,那一刻她记得,当年有只蝉飞了进来,爬到她的身上,再飞到四分五裂的玻璃上拼命叫,可醒过来的就只有她,她盯着蝉流泪了,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她喊他们,怎么喊也喊不醒,天塌了,心都要碎了。叶清眼眶开始决堤,随之蝉鸣四起,空灵清脆,蛰伏地底多年的两只蝉蜕,从地下涌出,它慢慢地脱壳,伸出了手,还有脚,它们赤着身子出来了,是张静还有叶康。叶清知道,他们活成了蝉,蝉也成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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