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村里老人说,南音是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古汉族音乐,是中原古乐遗韵的乐种,是古戏曲史上的活化石。古乐能流传至今是一个奇迹。
外公活到九十九岁,其实如今百岁老人并不稀奇,但外公却是村里健硕的一个奇迹。
外公热衷于南音,每每村里村外有盛事或喜事时,都会捐大钱请来戏曲班子,大唱几天几夜。外公便会不辞千里,拎着一张靠背椅子,步行赶往。总得到曲终人散,才会哼着小曲、踏着月色、踩着长影,归家而来。
古老的南音相遇康健的外公,奇迹成双倍的滋长,逐渐烙上传奇的色彩。
外公的传奇在于岁月的洗礼并没有催毁他的兴致,依旧执着着南音的吟唱与观瞻,不管距离,不管风雨。只要走得动,他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戏台前,比起城楼上的巨钟还要精准。
慢慢的,人们总会在戏曲开幕之时,寻找外公的身影,一些老先生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相邀外公一起看戏。外公成了戏台前的一道标杆,风雨无阻,寒暑无碍。
八十岁对于一位暮年的老人来说,只想静谧、安稳的过完此生。可是外公却不一样,八十来岁仍骑着辆自行车,四处逍遥。舅舅姨妈们都不止一次地劝说,年纪大了,别再四处折腾。外公却性子一起,你们是不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呀!我现在还骑得动,不让骑。等骑不动了,就不用劝了!
外公的执意最终胜过所有人的规劝,他依然我行我素地骑着自行车跑几十公里外大舅舅那里,做什么?看戏,还是他酷爱的南音。舅舅姨妈们虽是满腹怨言,可望见外公那满足的笑脸,还有什么比老人心里舒坦更令人欣慰的。
外公健硕的奇迹出现在九十三岁那年。
夜戏已毕,外公拎骑归家。突来的中风,使得独步的外公倒下了,倒在回家路旁的一条小沟边。不知过了多久,好心人通报家人。
外公被及时送入医院,一位九十来岁的中风病人。医生肯定地说,即使好了,也会落下病根。
外公醒来后,与中风病人一样,左手与左脚不能自如的动弹了。可是外公并不在乎,他还是一脸的微笑,他甚至庆幸自己没有马上归天,老天不收。
乐观的脸庞上看不出因为中风而有的忧伤,只有坚定的信念,仿佛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会好起来的。
在医院的第五天,那是个清风习习的夜晚。五舅在睡梦中被沉重的喘息声惊醒,当他睁眼时,惊诧地无法言表。因为外公正吃力地抬着颤抖的左脚,那微微晃动的左手拼命配合着右手与右脚,已经移出病床三四步。
五舅跃身而起,扶住外公。一个劲埋怨:怎么不喊人,你这样怎么走?
外公笑着轻声道:我只是想自己上厕所,哪知还真移动不得了。
第二天医生查房,被这事惊得目瞪口呆。一位九十来岁的中风病人,怎么可能?医生以为是天方夜谭。
一周后,又一个奇迹令医生惊讶,外公竟然吵着要出院。而出院的一个理由竟然是要去观看南音,要去感受戏台前的那份喧嚣。
出院后,外公还真得拖着左脚、晃着左手,又开始了追赶南音的节奏。他说,我慢点就早点去。
记忆深处,那盛夏酷热的夜晚。一群人围坐大槐树下,躺在石板上,冰凉的气息舒坦全身。而此时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是收音机里的一丝丝清凉的南音。外公说,这南音可以与风扇相媲美。一群孩童总在悠远的曲调声中,迎着晚风,静静地聆听。
美妙的琴声,悠古的萧音,人其实早已醉于乐曲之中,即使身旁再热,心已是冰凉的了。
外公那闭着双眼,摇着脑袋,翘着二郎脚,右脚压着左脚不停地点着节拍。
想到这一幕,我心里便会浮现出外公那乐呵呵的笑脸。
可惜健硕的外公。在九十九岁那年因为跌倒,摔断了腰骨,随后去逝。村民们都说,外公的长寿是因为他乐观的心态与诚恳的生活理想。
外公追寻了南音一辈子,如今南音飘入耳中时,总有种熟悉的亲切感。那是外公的笑,是外公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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