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妻子婉晴

鸟飞的声音

妻子婉晴侧坐在梳妆台前，用形如半月的牛角梳轻柔而缓慢地梳理着她的秀发。她反着手用一种优美的舞蹈动作将梳子举到头顶，然后缓缓梳至齐腰的发尾，就那样认真而细致地一下一下的梳理着，抑扬顿挫的节奏充满了庄严感，好像在举行一种神圣的仪式。

看着她那样优雅的动作，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跳出《红楼梦》里的形容林黛玉的一句词“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婉晴从梳妆台镜中看到我在注视着她，温柔而妩媚地从镜子回望了我一眼。她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盈满浓浓的爱意，浓浓的爱意。

我心中一阵悸动，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从背后拥着妻子，亲吻着她的天鹅般修长的脖子。她娇笑着转过身，温顺地把脸伏在我胸前，一派小鸟依人的柔情。我将她拥在我怀里，下巴蹭着她柔顺的头发上，手轻车熟路地从她颈后的领口伸进去，抚摸她白皙光洁的后背。妻子巧笑倩兮地轻笑着，欲推还迎般躲闪着，我们两人嬉戏打闹着。终于妻子有些恋恋不舍地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她揉揉我的头发说：“别闹了，我快迟到了。”

妻子轻轻缓缓地站起身来，扯了扯身上因坐着有些微皱的淡蓝色棉麻裙子，摸了摸颈间的蜜蜡锁骨链，在镜子前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妻子是美丽的，她的美恬淡安宁，端庄娴静，大方优雅，让人赏心悦目。虽然她的美丽并不是那种惊世骇俗的惊艳，并不出众的五官却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看着她那恬静的笑容，世间的烦恼纷杂都会霎间消失，让人不再厌烦人世间的愁闷。她已经不再年轻，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此许细纹，可她却比那些浮躁招摇、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更让人心醉，更具风韵。我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小职工，也没有家传的财富给我们支撑，我们全靠自己一手一脚的开拓，一分一文的积蓄，白手起家，到现在拥有房子、车子和相对光鲜的生活。妻子非常善于持家，总是能够将微薄的薪水用到刀刃上。虽然我们的经济相对拮据，让她没有能力去购买高档奢侈的名牌，但她兰心蕙质，心灵手巧，有她独特的审美观，总能穿得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就像她身上的普通的蓝色棉麻裙子，她自己绣上了别致的花边，串了些细小的珠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定制高档货一般。还有她脖子上那让人眼前一亮的蜜蜡锁骨链，是她自己在网上买的一颗鸽子蛋大的蜜蜡珠子，自己在家配了一些绿松石、南红、青金石，搭配起来立马就变得夺人眼球了。

妻子快速地向门口走去，袅袅婷婷，走到门口打开门却又倚门回首，流连地望向我。看着她站在门口，外面的强光给她的身形镶嵌上一道金边，她的容颜反倒不那么清晰了。我脑海里闪现李清照的那句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有着与她35岁年龄不相符合的美丽娇羞和天真烂漫。她迅速小跑着回来，踮起脚尖匆匆在我额头上一吻，然后急步走出去，没再回头。我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没有移动，额头上香吻的余温还在荡漾。我痴痴地望着门，期盼着，总感觉妻子还会再出现在门口似的。

妻子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她的文学造诣，道德素养都非常优秀。加之妻子为人低调，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因此找妻子补课的学生络绎不绝。想起来我惭愧异常，当初我向妻子求婚时，曾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让她过上最幸福的生活，虽不能让她大富大贵但一定让她衣食无忧。可结婚都快十年了，我却还是一个原地踏步的小科员，每个月拿着吃不胖、饿不死的工资，捉襟见肘。倒是妻子学校收入颇丰，还常常在课余时间为学生补课，补课费和家长时不时塞给的小红包，以及妻子的贤惠操持，让我们的家庭得以维系表面上的光鲜亮丽。

我这个有着强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娇小的妻子风尘仆仆从学校回来，又忙不迭地赶去学生家里补课。腆着脸装着不知情地由妻子一手操持着家里的开支，支付着住房的按揭，我的心像被一万只蚂蚁啃噬。万幸的是妻子温柔、贤慧、知书达理，顾忌我的颜面从来没有提过金钱与辛劳。而我也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只是偶尔那沿着脊梁爬上的自尊会刺我一下，痛得我的心脏一抽一抽的。

我回忆起了和妻子的第一次见面。

那是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我去师大学院看望一位老师后信步而行。天空飘着丝丝点点的春雨，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脸上感觉酥酥麻麻的，好似一个调皮的手指在搔痒着皮肤。空气着飘荡着木香甜美的气息，我寻着木香的香味走到了湖边。繁星般的白色木香花爬满了木质的花架，如瀑布一样垂落下来，暗香浮动。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上镌刻着两个草书字“镜湖”。湖如其名，波澜不惊，宁静淡泊，只有飘零的木香花瓣和雨丝，提醒着这是一汪多情的春水。

唐太宗李世民曾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为人为镜，可以察得失。这也许才是此湖名字的真正含义吧。”我一边思量着，一边在春雨中绕着镜湖踱步。忽然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背对着我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一袭白衣，垂腰的黑发上沾满了细密晶莹的雨珠，背影恬静而忧伤。她纤细的身影倒映在镜湖里，本来这个清澈干净的湖水能够清晰看到她的脸庞，可因春雨的轻柔而不停歇的惊扰水面，让她的面容模糊起来。

我踟蹰不前，久久徘徊，既不敢冒然打扰误入凡尘的仙子，又不忍就此离去错失良机。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僵持着，她斜坐在大石上，我伫立在木香下。不知道过了多久，时光仿佛凝滞了，我们就好像两具雕塑，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而我深情守望着。

终于，仙女缓缓起身了。不知道她是保持一个姿势僵硬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还是腿有故疾，站立起来的她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突然一只小鸟从木香花中飞出，掠过她的面前，她惊慌之下脚下一滑，站立不稳朝地上摔去，我一个健步飞奔上前，扶住了她倾倒的身体。

仙女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她明亮的眼睛闪动着潮意，也许是纷飞的春雨弄湿了她的眼睛。很快她释然一笑，坦然受之，朝我点头致谢。受她的信任和鼓舞，我莫名兴奋，扶着她冰冷潮湿的手，伴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旁边的“止读”咖啡馆。

那一路，我小心翼翼心有痛惜，却也豪情万丈。我带着些悲壮的情绪地决定，即使她腿有顽疾，我也会这样扶着她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万幸仙女是个健全的女人，还有一个和她外表性情相近的名字，婉晴。

我们就这样美丽的邂逅，然后顺理成章恋爱，最终结为夫妻，一恍已经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