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张生因崔莺莺“临去秋波那一转”而费尽心思,特意搬进普救寺,是张生自作多情的白日做梦;那么,崔莺莺园内依韵作诗对张生,又“陪着笑脸儿相迎”不舍离去再“回顾”,就是崔莺莺一见倾心下的芳心暗许。至此,一段无论是苦恋,虐恋还是绝恋的感情,也无论是一场世俗婚姻还是自由婚姻才正式开启。
张生虽然是个封建礼教时的读书人,但却并不是个呆板无趣,不解风情的书生。相反,他不但生性风流,放荡不羁还特别会拨雨撩云,能说会侃。
按现在的话说,张生就是个情场高手——不但有一副美男子的皮囊,还善于制造巧遇邂逅,并能熟练运用撩妹技巧。
然而,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崔莺莺于张生无意,别说与莺莺书简传情,私定终身了,怕是任他“十八般武艺”齐上阵,也只能临月独作吟,苦思月中人了吧。毕竟,张生骨子里除了放浪还有懦弱;毕竟,张生还是个读书人,而不是个土匪恶霸。
话说,张生之所以搬进普救寺,更大程度上是耽于莺莺美色,至于心中到底钟爱莺莺几分,实在是有待一番斟酌。与其说张生对莺莺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见色起意。
若问崔莺莺如何倾国倾城容?如何一顾倾人貌?除了张生一见莺莺就为之倾倒,迈不动步的表现可以作以说明外;但看给崔相国做法事那日的众僧形容姿态,也是最好的说明——道场上的“大师年纪老,法座上也凝眺”,主持法事的和尚也看呆了,竟然把法聪的头当做金磬敲打起来,“……贪看莺莺,烛灭香消。”
刚刚住进西厢房,张生便向和尚打听得知一消息——莺莺每晚会在花园内烧香。于是乎,夜深人静,夜月临空,张生便提早等在太湖石畔墙角边,为的是待莺莺至园中焚香时,能饱看她一会儿。
莺莺在园内焚香祈愿罢了,倚栏长叹,似是有伤心之事,难解之情。这时候,情场高手张生就此上场,他隔墙踮脚定睛望,侧耳听,将凭栏而依,长吁短叹的崔莺莺全然看在了眼里。
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最容易伤春悲秋,也最容易善感动情。张生即是抓住了崔莺莺当时的心理,随即便高吟了一首诗——“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在古代一直都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传统,即便是亲兄妹/姐弟,到了七岁之后也不能坐在一起吃饭。故而,虽然莺莺有个亲弟弟(叫欢郎,不知道具体年岁,推测应该还是个小孩儿),但是,若是遇见什么烦恼或危急之事,这个亲弟弟恐怕也是拿不出什么主意,也与她商量不出什么计策。(这一点从后来的判贼孙飞虎欲掳崔莺莺为压寨夫人一事可以得知)
另外,崔老夫人“怕俺女孩儿折了气分”,一旦崔莺莺踏出闺阁,便让红娘“影儿般不离身”地看着她。然而,相国之女的莺莺却是“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莺莺是小姐,红娘是侍妾。小姐是个才女,侍妾或许只是个端茶送水,伺候她饮食起居的仆人,哪里需要多大学问,多大才情?显然,俩人知识水平并不对等,莺莺抚琴奏曲,吟诗作对,红娘只能拍手叫好,大赞妙哉。而至于好在哪里,妙于何处,她哪里说的出来?
根据马斯洛层次理论来讲,当下的崔莺莺追求的是更高层次需要的满足——精神享受。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与她精神上产生共鸣、灵魂上产生碰撞的人。环顾之下,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这便导致了崔莺莺无知音可畅谈,无知己可交心。
在焚香祭拜发愿之后,心事涌上心头之际的特定的情境之下,久居深闺的崔莺莺,更觉孤苦寂寞,情思不快。而就在这时候,张生出现了,还吟了一首正合崔莺莺心境的诗句,在感叹月夜静寂,春夜清悠之余,却又感慨既然月光如水清朗朗,花影寂寂静幽幽,怎么就看不见月中佳人呢?
听到这样的句子,崔莺莺自然会想这吟诗之人原来也是个苦闷难诉、孤独悲怜的主儿,要不然怎么会在夜深人静时对月感伤呢?故而,在赞叹“好清新之诗”之余,崔莺莺的共情也跟着来了,既然我们是同病相怜之人,我也就依韵做一首回应你吧。于是,崔莺莺便附和了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张生一句“好应酬得快也呵”,除了赞叹莺莺才华出众,对诗之快;大抵还有心中难以言喻的畅快——试探莺莺之计得逞,并得知莺莺原来是个孤独寂寞的姑娘。然而,内心孤单落寞且未经世事风霜的深闺女子最容易撩,看来赢得这姑娘的芳心是胜利在望了。
于是,张生便更大胆了一些——“我撞出去,看他说甚么。”张生乐滋滋“拽起罗衫欲行”,崔莺莺喜盈盈已是“陪着笑脸儿相迎。”虽然怕夫人嗔怪的红娘“不做美”、“忒浅情”又赶忙把莺莺唤回了家。
但这次,崔莺莺是真真的见着张生了,而且在离去之时又“回顾”了他。然而,显然这回不同于上次的“回顾觑末”。上次是无意识地回看,或许根本没看到张生的人,而这次则是对诗之余未尽兴,张生兴然前行欲来,而红娘催促,莺莺悻然而不舍离去的回眸。
随后,做法事的日子就到了,二人便在道场之上得以再度相见。这位张生张公子依旧时不时地要瞟一眼貌似天仙的莺莺姑娘,而这时候,崔莺莺也注意到了那晚曾临月作诗的张生。
张生只顾贪看莺莺,心思全然不在点灯烧香上,心不在焉、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晚上。而崔莺莺也是一再将目光移至张生身上,看他“外像儿风流,青春年少”,知他“内性儿聪明,冠世才学。”
所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张生眼珠子都不舍得转地看莺莺,自然看到了崔莺莺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哪怕一瞬间。故而,张生不由又生发出一句“那小姐好生顾盼小子!”
而这时的“顾盼小子”却也已经是意义非常了——就是一个痴情女子看自己钟意的儿郎时的顾盼。这一点可以《西厢记》第二本第一折所写为证——崔莺莺向红娘自述“自见了张生,神魂荡漾,情思不快,茶饭少进……”;还抱怨“今日个玉堂人物难亲近……我欲待登临又不快……小梅香伏侍的勤,老夫人拘系的紧……”,且满心满眼都是张生,“想着他脸儿清秀身儿俊,性儿温克情儿顺,不由人口儿里作念心儿里印……”
坐不安,睡不稳,只想着张生昨夜之诗实在清新;食难咽,寝难安,只想着张生俊俏脸庞,性情温。夜月对诗,初见张生,欣喜相迎,全然没了大家闺秀之仪态;道场做法,再见张生,回转家中,“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虽说崔莺莺似乎是少了当时女子的矜持,但是,不得不说,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的封建大家长制的背景之下,在张生与崔莺莺情定之初,崔莺莺才是主角,不但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还因为她直接决定了这场自由恋爱是否会开启,以及这段情事是否会继续推进,有所结果。但凡她当初一个不愿意,或者是没有反封建礼教意识,或者是根本看不上家道中落的张书生,之后,他们二人都不会有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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