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二十八章 赌约
方生没有按来时的路走，他一路西南策马直奔， 直到马儿疲惫不堪，才在潼云镇停下。
“一间客房。”
方生将马儿清风交给门口招呼的小厮，走进客栈。
他被引入屋中，又要了些吃食，待小二关上房门，才歇下一口气。他闭目休憩，直到饭菜送来，三下五除二吃完，将包袱和张崇送的书卷拿出整理一番后，倒头睡去。
方生再次醒来，晨露未晞。他直起身子呆愣地看着窗外，想着身在何处。
半晌，他起身开门下楼，来到马厩。当方生看见清风立在马厩里甩着尾巴吃饲料，意识才真正回笼到现实。
春寒料峭，方生穿着薄衫，走在叫卖声渐起的街上。街道两边的铺子卸下门板，收拾妥当开门迎客。
方生在街角的摊位上吃着热腾腾的汤面，与店家攀谈。
“这位郎君可是外乡来的？”中年男子抹了抹额上的微汗，坐在一旁歇息。
方生点头，喝下最后半口汤水，又要了一碗。男子乐呵呵地盛来，听方生问道。
“店家好眼力，小生外出游学，路过潼云镇，想游览一番。”
男子停下擦桌的布，推崇道：“来这里可要去登仙泉看看，那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景。传说可是有神仙呆过，那些大家大户的总爱去那里求个平安。嘿嘿，我们也是。”
“哦？如此神奇？那小生得去瞧瞧。”
男子见方生如此关照自己的生意，便乐得与方生多说几句，极力称赞那登仙泉，并说了几处庙宇和游园，只不过最后道“自己去不了，看着眼馋。”。
方生没有前往登仙泉，而是在街上闲逛至午后，才回到客栈找了喧闹之所吃茶。两天后，东街的喧嚣中便有了一个小摊，悬挂于前的白布上写着“测字捉刀”四字。其后的人儿却没有招揽生意，旁若无人地执卷侧头看着出神。
方生仿若回到吉桂镇林卓还在的时候，享受着冬雪融化初春后的暖阳。偶有贩夫走卒路过，让他写几封信，赚得几钱饭钱。
虽说赚得不多，还得倒贴给地痞小吏银两，方生却是乐得清静自在。
“方兄，走走走……你这儿能赚几个钱？今日吴兄策论输了，请我们吃酒。”
一个年轻书生走来，伸手就抽掉方生手中的书卷。
方生没有拒绝，他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没有搭理鬼怪易事，倒是与这里的读书人聊到了一起。
“穆兄，这潼云镇已经被他请了个遍，不知这回又要到哪里？”方生笑着与他走在街市上。
“去登仙泉。”穆野兴奋地指向北门。
方生一愣，自从他与林卓分开，除却路遇游魂度之，便刻意地不去接触阴物，甚至其他鬼神之说。他日日做着一个凡夫俗子，这登仙泉他也就没有去。
方生点头，已经多日摆摊，有些玩乐也好。
登仙泉，并不只有登仙泉，它是一片依山傍水的青绿山野，是游玩的好地方。
两人顺着石径拾阶而上，看见一个三人聚集的六角凉亭。
“白雪嫌春晚，烟柳作飞红……嗳，方兄来了！”凭栏眺望的男子停下自己的吟诵，喜道，“你们觉得我刚作得怎样？”
“不知所谓。”穆野挑眉，拍拍他的肩，随后坐在石凳上看另外两人手谈，顺手捞过一壶酒便是一杯。
方生回了一句“尚可”，低头也斟了一杯。
“这桃花醉可贵着呢？你们给我慢点。”男子不满二人的举动嚷嚷。
低头手谈的青袍男子按下一颗棋子，没有抬头：“吴小二，输的可是你。要不咱们再比比。”
吴铣被堵了话，只得摸摸鼻子不作声。
“秦兄高招，杨某可是认输了。”最后那人皱着的眉头松开，无奈道。
五人将酒饮尽，便出了小亭，信步向山上走去。远眺山头，看不见源头，只有奔流而下的河水和潺潺的溪流。
“你们说这登仙泉的老神仙在哪呢？我得去求求，下次论道可得赢过老秦才是。”吴铣瞅着远山自言自语。
“那老神仙一定会给先生一把戒尺来训诫你。”秦肃接道，“今日云仙祠的人不多，我们去瞧瞧。”
祠堂里没有节日的喧嚣，三三两两地人进进出出，墙跟有小商贩和算卦摊聚集。
方生看了一眼算卦摊后昏昏欲睡的削瘦老头，与四人走入云仙祠。
众人在神像前一拜上香，捐上三五银两后，入后院观赏绿植。
方生在他们眼里是个游学的富家子，这也是几人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缘由之一。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说神明到底在哪呢？”吴铣摸着古朴的树纹，思维跳脱。
穆野不以为意：“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小子又想论上了？”
“我便对——低头四顾无数鬼。你们见人生见人活，也不曾看见鬼啊。”方生走在最后，回望着树叶间漏下的斑驳光影和竹林间的游魂，笑了。
秦肃抚掌赞之：“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四顾无数鬼。吴小二你又输了！”
“下月策论比试，某可是给你俩下战书。听说这登仙泉北面就是乱葬岗。谁输了谁就去乱葬岗睡三天三夜。如何？”吴铣却是愈战愈勇。
秦肃挑眉，没有阻止吴铣的作死，穆野对秦肃自然有信心。
“嗯？那，那我杨某人就不参与了……”
方生看着低声嘟囔的杨允别过脑袋摧残花枝，只得摊手。
“吴兄，这回我与你一道吧。”
很显然，不作就不会死。
又一次输了的吴铣，立在方生面前，犹犹豫豫地赔笑着：“好兄弟，给为兄我测个字呗？为兄再请你喝酒啊。要不，想个办法不让他们知道……嗯……”
方生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凛然：“君子一诺千金，吴兄不会想反悔吧。”
吴铣瞬间垮了脸，知道方生这家伙神叨叨的根本不怕，只得认命地准备了些物什，又去云仙祠请了护身符。
三个好友一脸幸灾乐祸，将二人送到了登仙泉，还不住地往北走，直到看到若隐若现歪斜的坟头，让众人打了个寒战。
面对咬牙切齿的吴铣，秦肃依然落井下石：“我让小厮守在这里，若是你顶不住只管叫他便好。”
方生笑了笑，揽过吴铣的肩头用力一拍：“有我在放心！就三天嘛，很快的。到时候再请我们喝酒便是。”
另外三人点头称是。
如此，方生领着视死如归的吴铣踏入乱葬岗。
方生牵着犹如受气小媳妇般的吴铣，踏进扭扭曲曲高低不平的荒野小径。
此时还是黄昏，方生试着先找一处可供休息的干净地方。
阴眼大开，鬼魅重重叠叠，看不出一丝空隙，半刻后他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就在一个坟头边平坦的地方停下。
“你……你不会想这三日就坐这儿吧？”吴铣抖抖缩缩地问。
方生不答，赶忙让他去除杂草清理一番，自己用桃木剑划了个圆将两人包括了进去。
“你还能找到其他地方？看着，我们别出这个线，就在里面坐着。”
吴铣见方生熟练的模样，心下大定，倒也不怎么害怕了。他对着坟头拱拱手，嘴里道着“对不住，叨扰了”，下手去拔草。
方生身上还有些之前归诚给的辟邪符，他拿出四张贴在圈上的四个方，又撒了一圈加持过金光咒的小米。
“好了，我出去看看，你呆着别动。”方生对研究着辟邪符的吴铣说道，又压了压符纸，“可别乱动。”
看着他诺诺地点头，方生拿起桃木剑便走了。
方生想着既然来了这里，便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做的。
自从与林卓第一次见面的谈话，他的自我贬低少了些，多了份对异于常人的自己的期待。
虽然寿命无常对自己打击很大，但自怨自艾后平静下来想，谁没有一死呢？他又不是没见过死亡和中阴。
附近有几个简单的坟头，再远一些便是横尸遍野。地面坑洼，脚下一不小心便会踩上尸体，方生拄着桃木剑小心走过。
这里大多是正常的中阴身，还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冤魂，并没有厉鬼之流。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索性停下清理出一片空地，按照归诚之前教过的法师仪轨一一祈请，踏步，持咒。
尽管他做得没有归诚这么迅速，也没有额外修为的加持力，但也能祛除掉一部分游魂。
如此两个时辰后，周遭的游魂已消失大半。方生也耗透了精力，休息片刻便往回走。回程的他又取出小米，慢慢洒在路上的尸首上。
到原先休息的地方，方生便瞧见眼巴巴看着烛火的吴铣。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差点以为你出事了。”
方生在他身边坐下，掏出干粮吃了两口才道：“去看看有没有勾魂的女鬼，想给你找一个。”
“去去去，别吓唬我……”吴铣赶忙摆手，想驱赶着什么，“在这里真是无所事事啊，一没事干就瞎想，一瞎想……嗳，算了，赶紧睡！”
他自言自语了一番，运势就要躺下。
方生揪住他：“你闲得慌就给我做事吧……”
吴铣自然躺下闭眼道：“明天，明天再说。”
二人和衣而眠，凑合地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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