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克

陆禾最近有点慌。

回宿舍的路上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图书馆睡着了呢？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小花园里和白苏晒太阳啊，难道是自己记错了？不可能啊，虽然作为25岁的科研狗，每天醉心科研导致睡眠严重不足，但也没到老年痴呆的地步啊。陆禾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名字“白小苏”，瞬间就颤抖了，我要怎么向她解释此刻我在这里？

“亲爱的小苏，你在哪里啊？”他试图转移话题，期望白苏能忘记那件事。

“……”完了，沉默是白苏生气的前奏。

“亲爱的，你咋不说话呢？”

“你说呢？”

“生气了？哎呀，别生气啊，对身体不好。”

“别跟我贫，你现在在哪呢？”

“我啊，马上到宿舍了。”

“你就那么不想见我啊？”

“不是，我说了害怕你不相信。不说吧你又说我态度不好。”

“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陆禾懊恼的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转身就看到女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刚想开口问她，是不是在一直男生宿舍楼下等他？再一看，这地方是怎么和学校的咖啡馆长的一样啊？疑惑间又听到女友问：“你不是说在回宿舍的路上吗，怎么在这儿啊？”

“对啊，我刚还在路上呢，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了。”

“骗子，上周二约好看电影，我就去了个卫生间结果出来就找不着你了，后来舍友告诉我说在操场看见你了。是不是忘不了那个啦啦队的前女友啊？”

“不是，绝对不是。”

“那你倒是解释啊！”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陆禾算是知道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陆禾，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不知道？上回陪我上自习我就去接了杯水，转眼你就不见了，晚上我舍友回来问我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去音乐会？”

“我真没去过。”看着照片上的挥舞荧光棒的自己，陆禾都要哭了，他实在是没有印象啊。

“陆禾，想分手你直说啊，何必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

“没，我真没这个想法。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陆禾觉得自己真是冤啊。

“不知道？那等你弄明白，想清楚的时候再来找我。”

等陆禾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女友的背影越来越小。他突然很想哭，一丝恐慌涌上心头，难道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捣乱？他决定打电话给舍友大强来接他，人如其名，大强很强大，一身腱子肉，戳一下都疼。

“禾啊，啥，要我接你回宿舍。你是被打劫了吗？还是疯了？你一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让我去接你？”正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的大强接到电话的时候都震惊了。

“对，来接我。”陆禾用坚定的语气又低声补充道：“好像有人跟踪我。”

“那行，我马上来啊。”

回宿舍的路上，大强很郁闷。从咖啡馆到宿舍总共不到十分钟，而且他看着着得正亮的路灯，还有来来往往的人，谁有病才会跟踪他。再看陆禾全程无话，就像被欺负的小媳妇儿一样，丫居然拉着他的袖子，而且贼紧，甩都甩不掉。

“我可是直的啊。”大强忍不了了。

“嗯，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别乱怀疑。再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款。”

“那你他妈的是神经病吗，还挽着我的胳膊。”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也没人信。”陆禾闷声道。

“大强我可不是一般人，说吧，不过你能不掐我吗？”

陆禾告诉了他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没想到大强又告诉了他一件事。上周日晚上宿舍约好出去聚餐，庆祝大强拿了国奖，其实大强不仅四肢发达，头脑更发达。眼看四个人走到饭店门口了，转身就不见他了，大家都以为这小子又找女朋友玩去了，毕竟不是第一次，也就没在意。结果第二天，隔壁宿舍同学说，看见陆禾在实验室通宵做实验，要知道这小子平时可懒得很，十点一过立马撤。可事后问他，陆禾却一脸懵，说不知道。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还有最神奇的事情就是，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陆禾睡觉时哼哼唧唧，简直能演一部大戏，大家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又梦到哪个美女了。

可现在，一切都不是偶然，也不是在开玩笑。陆禾站在原地有点慌。

其实他找大强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强懂一点佛法，还认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朋友，他觉得自己可能被鬼附身了，或者是中蛊了，要不然怎么解释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禾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很奇怪，会无缘无故失神，上一刻还在这里，下一刻就会在另一个地方，中间该干什么事，或者是干了什么事，他都记不得。他只知道，这样失神的次数越来越多，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而且都在睡眠前后发生。他以为是自己作息不太规律，睡眠不好导致神经衰弱，产生幻觉。特地去医院神经内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其实有很多事情是医学解决不了的， 大可以换个方向试试。于是，他找到了大强。

大强给了他一本金刚经，让他每天诵读，并且建议他吃素，说是有助于清理污浊的身体，别说，这睡眠真的有所改善，体重虽然下降了不少但人着实精神了许多，只是失神的情况却不见好转。陆禾看着面前的西兰花、藕片、土豆丝，不住叹气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女朋友正和他闹分手，根本不相信他，导师对他很失望，毕业都难，宿舍也被他晚上睡觉时的声音折腾的有些烦躁。只有对面埋头吃菜的大强还能理解他。

大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对他说：“这儿还有一个办法，试不试？”

“试。”不试能怎么办？

大强把他带到郊区一间古色古香的房子，让他自己进去，据说里面住的可是大师，只接见有缘人，陆禾可是走了大运，大师看了他的生辰八字便点点头。大师身上一股扑鼻而来的清香让陆禾不得不细细打量起来。

这个大师有点油腻啊，一米七不到，白且圆的脸上泛着油光，再配上典型的地中海发型，他有点想笑，可那一身青灰色的长袍，以及脖子上那串108颗的红檀木念珠又让大师不觉庄严起来。

“你被控制了。”陆禾刚坐下，便听到这句话。

“我，中蛊了？”他有点害怕了，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不是蛊术，是梦。”大师正色道。

“梦？”

“对，你被梦里的你控制了。如果再不想办法，你就是他了。”

“我怎么会被自己的梦控制呢？”

“梦，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意识。只是他一直处于被我们压制的状态，或许在某个时刻，比如说将睡未睡、半梦半醒之间他会偷跑出来，体验一把你的生活。我猜或许是你的生活让他着迷，他生出了想取代你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想法。”

“大师，那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呢？”震惊之余，陆禾想着自己每逢睡眠前后就会失神，心中对大师不觉多了几分恭敬。再说他可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支配。

“每日入睡之前，点燃一柱依兰香，香气会更加容易的唤醒他，你也会更快的察觉到他，当他想控制你的时候，你就要想办法进入更加深度的睡眠 ，把他带入更深的世界里。坚持七七四十九天，你就可以摆脱他了。 ”

“那我要如何进入更加深度的睡眠呢？”想到自己晚上睡眠有所改善却并不能达到深度睡眠他不由发问。

“这有一个铃铛，按着这本古谱的曲子摇响它，铃声会引导你。入睡一个小时后，第一声铃响会尽快唤醒他，或许你能跟着他看看他的世界，这也意味着他要来到你的世界了，这时候第二声铃铛必须要响，你可以和他试着和他谈判，当他放松警惕时，第三声铃响带你们进入更加深度的睡眠，进入那个睡眠层里，他就会被永远冰冻。而你却可以在第四声铃铛想起时，完全清醒。”大师指着一旁矮几上一只古铜色的铃铛和一本泛黄发旧的古谱正色道。

“第一声铃铛是入睡一个小时后摇，那其他三声呢？”

“每隔一个小时摇一次，人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只能维持四到五个小时，你们的对抗也只能在这几个小时内完成。”

“那还得找个人帮我摇铃铛啊，找谁合适呢？”陆禾不自觉问出这个问题。要是找家里人，那可咋整？白苏，别想了，都快把我拉黑了。

“这摇铃铛的人一定是要和你睡在一个屋子的亲近之人，而且忌女性。”大师看了一眼苦恼的陆禾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男的啊，那好说。”听到这句话陆禾立马开心了，便问大师咋收费，希望不要太贵，他实在是没什么钱

“不要钱？免费？” 陆禾看着摇摇头，摆摆手的大师心下又惊又疑，刚想追问只听到大师说：“回去吧，大强是个好孩子，想必你也差不了。等你好了，和大强多来看看我就行了。”

出了门，陆禾觉得大强这人真不错，老头都喜欢他。他当即决定，大强就是那个为他摇铃铛的人。

“大强，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陆禾拽着大强的衣角摇啊摇。

“说，要我干啥，别这样，我受不了。”大强嫌弃的甩开他。

陆禾把摇铃铛的事情告诉他，并且说要出去租房子住，因为害怕打扰到宿舍其他同学。大强听到和他住一起简直要跳脚，和他约法三章，一给他带四十九天饭，二给他打四十九天水，三不许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这才勉强同意做铃铛人。

夜深了，陆禾点上依兰香，检查了铃铛和古谱，又不安的看了看坐在床头看表的大强，大强朝他坚定的点点头，他才放心的闭上眼，伴着缕缕清香，慢慢进入睡眠。

突然，他听到一声悠长而缓慢的铃铛声，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人向他走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拉着他的手向外走去，一切都亮了起来。万寿菊的花瓣铺满了整个天空，人人都长着雪白的翅膀在空中飞来跳去，充满了欢声笑语。从下传来的一声嘶吼惊着了他，低头看去金黄的沙漠连绵起伏一眼看不到头，拖着松鼠尾巴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前行。仔细看发出那声嘶吼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正想发问时，只听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转眼他便失去失去了意识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大强，你昨晚摇了几次铃铛啊？”陆禾记得自己只听到了两声。

“嗯，好几声吧，那个谱子有点难，中间出错了。”

“我可能会被你搞死的，走点心啊！”

“我保证今晚不会出错。”大强举着筷子发誓。

梦还可以接着做啊，剧情都不改变吗？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陆禾听到那个人对他说道：“这里的世界这么单调，不是极乐就是极苦，可不如你的世界有趣啊，酸甜苦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们换换呗。”

“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们。”

“谁？”

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天又大亮了。

“最近三周，我可都没出错啊！”不等脸色发白的陆禾发问，大强便抢先回答。

陆禾看着镜子里脸色发白的的自己，再看看自己明显瘦了好几圈的身体，转身问看着古谱的大强：“大强，那个大师靠谱吗？”

“咋不靠谱？你最近失神的状态可是明显减少啊。”

“真的？”

“我还能骗你？”顿了顿大强补充道：“不信你找别人吧，每天除了摇铃铛就是看你睡觉，我很闲吗？”

“别生气，我就是问问，哎呀，又困了。”说完便倒头就睡。

大强看着他，转身便拉上了窗帘，点燃了香。轻柔而断续的铃声响彻整个屋子。

“陆禾看到那人扑着双手便朝他奔来，转身便跑，不出三步便被他拉住胳膊，只能硬碰硬了，那人几下便把陆禾扑到在地，用力掐着他的脖子，喘气越来越难，难道就要死在梦里了吗？然后让他过着我的人生，不行。他瞅准机会，用尽力气一个反扑，反败为胜，把梦里的他压倒在地，双手用力，那人不再动弹。”陆禾想起临走前大师又嘱咐再三的话：如果在梦里你们发生冲突，那么必须有一个人死，这个人绝对不能是你自己。拖着他的尸体继续往前走，急促的铃铛声让他睁开了眼。

从未有过的轻松席卷了陆禾，看来下次只要把他送进更加深度的睡眠层就解脱了。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咱们出去玩玩吧，都四十八天没见人了。”

“不行，就差一天，你还想不想活了啊？”大强又正色道：“今晚一过，什么就都好了。”

“这小子，也是怪了，平时那么爱玩，这么多天比我还安静。”陆禾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四十九天晚上那阵轻柔而断续的铃声响了好久好久。

陆禾拖着那个人走啊走，越走觉得自己越轻，身后的那个人却越来越重，直到自己抬眼便看到万寿菊的花瓣，心下疑惑却看见长着翅膀的大强笑的正欢，他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头，他的背上赫然背着一双雪白的翅膀。那个梦中的陆禾笑着向他挥手，转身走向他来的地方。

陆禾再也没有醒来，或者说醒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陆禾了。

“大强，人接过来了吗？”那个让人想笑的大师看着面前的铃铛轻声问道。

“嗯，接过来了”

“下一个是谁？”

“陆禾的女朋友。”

“陆禾呢？”

“已经去找她了。”

回宿舍的路上，大强心想：依兰香得买更好的，麻痹神经的效果会更明显；古谱上的曲调得更熟悉一些，下次就不用这么久才能让他们见面。只有自愿走向深度睡眠世界，那个人才能迅速来到这里，拥有这个世界人的体重，而不再是轻飘飘的只有9克。

大师说过，9克是梦世界人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