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蒋的全名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自从她到了庄子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叫她小蒋。
小蒋是上个世纪的70年代末从湖南的一个偏僻的大山里来到我们安徽一个同样偏僻的村庄里的。她是被庄子上第一个出远门的人——大峰从大山里带来的,是庄子上的木匠银根花了300元从大峰手上娶过来的。
我们庄上好几个女人都是大峰从湖南、贵州的大山里带来的。大峰和庄上的乡亲们说那些女孩子不想生活在大山里,他们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蒋是庄上第一个来自大山的女人。
听爸爸说,小蒋刚来到庄子上的那天,全庄子的男女老少把银根的土坯房围个水泄不通,一个个眼神发亮地上下打量着来自一个和我们闭塞的庄子相隔数千公里的,他们完全陌生的地方的女子。
银根和他妈妈乐呵呵地为庄子上前来看热闹的人以及送小蒋来的大峰端茶倒水,终于花了比迎娶当地女子更少的钱娶来了小蒋,这对于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木匠一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儿。
小蒋也学着丈夫和婆婆的样子乐呵呵地给大家端茶送水。她并不害怕。似乎才十七岁的年龄就离开家乡和父母也并没有让她悲痛。她满眼都是喜悦和好奇。
“估计这个小蒋有点缺心眼。”庄子上的人一致这么认为。从那以后,大家就都把她当作不太机灵的女子来看,就连村里的傻姑在她面前都有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全庄子上的人在她面前都不自觉的有种优越感。毕竟小蒋是湖南大山里的,据大峰说那里是一个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纵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庄子也是一个偏僻闭塞,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庄子上的人在外乡人小蒋面前会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但是小蒋似乎感受不到这种精神的碾压,她总是热情地对待左邻右舍。而且,她很聪明,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已经能够完全流利地说一口我们当地的方言,不仔细去听,谁也分辨不出这个女子其实并非当地人。她也很勤劳,每天都把院里院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在干农活上也是一把好手,尽管她在湖南大山里的农作物和北方平原上完全不同,但是她也很快学会了我们当地农作物的播种和收割。
比起庄子上那些害羞朴实胆怯的女子,小蒋着实很可爱。银根家门口有一个不大的湖,这个湖在庄子的最中央。每到黄昏来临时,小蒋就会坐在湖边,对着西天的晚霞大声唱着庄子上的人听不懂的歌。小蒋说这叫山歌,她们山里人天天都唱。那悠扬高亢的旋律随着炊烟飘扬在庄子的上空,也回荡在庄子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的心中。
小蒋还是庄子上最时髦的人。80年代初,刚刚开始流行烫发的时候,小蒋就跑到离庄子20多公里的县城剪短了长发,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有着小小波浪卷的烫发。庄子上的人远远地看着她回来,都新奇地去看她的“烫花头”。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媳妇还摸了摸那些新奇的小卷,啧啧啧的称赞不已。小蒋还是第一个在庄子上穿健美裤,踩脚裤的女子,她总是一次次引领了庄子上的时尚潮流。
我和小蒋的女儿阿飞是同一年出生的,我和阿飞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说实话,我很喜欢小蒋。她总是爽朗地笑着,总是无所顾忌地讲东讲西,总是坦荡真诚。她总是给我和阿飞讲大山里的故事,她讲得如痴如醉,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说起大山,她总是停不下来。她说她们院子里有很多果树,橘子啦,苹果啦,桃子啦……我们庄子上都没有人家会在院子里栽果树。她还说她每天都要爬山割草砍柴,山是什么样子呢?那时候的我还没见过山。她说她们过年家家户户都会做腊肉,熏肉,那味道可真好!我和阿飞在小蒋的描述里忍不住要流口水。
小蒋兴致勃勃地回忆着大山里的点点滴滴,不管讲多少次,那些内容似乎永不重复,永远新鲜。我和阿飞在小蒋神奇的故事里充满了好奇和神往。
“阿飞,以后妈带你去大山里看看。”小蒋看到阿飞向往的模样总会这样说。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变得更加神采奕奕。
“小蒋,你现在就可以带阿飞去啊?你们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一些果子和熏肉吗?”我和小蒋说话总是很大胆,纵然那时候的我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年龄。
“大山里可远啦,坐火车都要好几天。唉,可能我的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一说到家,小蒋的眼神里总是黯淡无光,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小很小。
就在我和阿飞8岁的时候,庄子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峰,那个把小蒋带到庄子上的大峰,被警察抓去坐牢了,听说是要被判无期徒刑的。因为他贩——卖——人——口!
平静庄子里的男女老少那段时间都沸腾了,鲜有新鲜事儿发生的庄子时时刻刻都在讨论着大峰,他是庄子里第一个走得那么远,远到大家都没听说过的地方的人,他每次回来总能给庄子上带来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儿,更是为好几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大山里的媳妇。
大家都以为那些来到庄子上的女孩都是心甘情愿跟着大峰来见见世面的,没有谁想到他是人口贩子,专门贩卖年轻地女人!村民门再没见过世面也都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政府通知,被大峰贩卖到庄子上的几个女人可以自由选择以后的生活,如果愿意回到大山里的老家,当地政府会派人给送回去;如果愿意继续留在庄上,政府也不反对。
小蒋对大峰的被捕并没有拍手叫好,她竟然有些惋惜地说,“大峰也不是什么坏人,俺感谢他把俺带到了银根家。他只是欺骗了俺一次,说安徽的树上可以结鸡蛋。唉,俺也没出过大山,更不知道安徽,来了才知道是被骗了。不过俺遇到了银根这一家好人,也没啥好怨恨的。”
小蒋后来选择去湖南大山里,不过不是一个人去,她带上了9岁的女儿阿飞,7岁的儿子俊俊,还有丈夫银根。
半年后,就在庄子上的人以为小蒋和银根会在湖南大山里扎根落地的时候,他们却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群人,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那一群人是小蒋的爸爸,两个哥哥,一个妹妹,还有哥哥的孩子们。
独独缺少了小蒋的妈妈,后来听说小蒋的妈妈在小蒋离开后的第二年,因为对孩子的过度思念,重病缠身,不幸离世了。
小蒋回来后,他们家整天欢声笑语,庄子上都变得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对于一个祖祖辈辈和外界没有多少交流,偏僻闭塞的村庄来说,这一群湖南大山里的人无异于静静湖面投入的一颗石子。大家都去小蒋的院子里找这群陌生人了解大山里的世界,但是彼此的语言根本无法沟通,还得靠小蒋翻译。原来还有跟我们不一样的语言!原来大山里的人长得也跟我们差不多。
他们在庄子上过了一个月后就离开了,但是小蒋的妹妹阿娥留下来了,因为她爱上了我们的庄子,爱上了庄子里的青年小龙。很快,庄子里又多了一个大山里的媳妇。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每年回去,都会遇到小蒋,只是我不再喊她小蒋,总是大声地叫她“蒋姨”,而她大老远地就会热情而亲切地说,“哎呀,娟子回来了啊!”我们总会聊上一会儿,她依然是那样爽快健谈,言谈间是一脸满足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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