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墙虎

【文字家园】

山墙挂满了爬墙虎的残骸，有两株爬墙虎扒拉开覆在身体上枯枝烂叶翻过山墙，顶着几片绿叶努力地向屋顶攀爬，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证明着什么？是贪恋深秋里那抹最后的残阳？是想聆听街面上熙攘的欢笑？还是想向大家证明着她依然残存的一些生命迹象？

近日，我每每走到这里，望着一墙面曾经葱茏茂密的爬墙虎，便若有所思。

眼前爬满爬墙虎的房舍是王奶奶的家，如今已人去屋空。但王奶奶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王奶奶育有三儿三女，如今86岁，20年前老伴去世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和孩子们相距一段距离，逢年过节，几个儿女偶尔过来走动走动，表达一下孝意，好在王奶奶身体一向健康，能自如地应对生活。

王奶奶的住处是老伴生前单位的废弃仓库，仓库的山墙临街，由儿子出面分隔出两间，留给母亲居住，一间为卧室，临街的一间则是厨房兼餐厅，左邻右舍来串门时，这里又成了客厅。

王奶奶就在临街的山墙上开启一扇小门，不仅方便进出，一个人在家做饭、吃饭，望着街面上的熙攘的行人或听街坊四邻分享点新鲜的事，日子过的也算有声有色。

房屋与街道之间有一小块空地，地面原本铺有的石子，王奶奶硬是把石子一点点捡拾出来，把地翻挖几遍，垄出几畦菜地，葱、蒜、辣椒、小青菜四季常青，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乘着新鲜就往各家厨房里送些，送出前，王奶奶总是把菜理摘一下，一把韭菜，一捧鸡毛菜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邻居们只需要用清水洗干净就可以放心下锅烹炒，他们都爱王奶奶栽的菜，王奶奶的菜从不打药，早晨或黄昏常见王奶奶弓着身子在菜地里捉虫，顺便浇浇水，拔拔草，几笼菜地就像是她余生的寄托和希望，都映照在她柔和的目光里。

几畦菜地的四周栽满月季、喇叭花、凤仙花、菊花等，一年四季在王奶奶呵护下总能开得热热闹闹。

尤其临街的山墙葱绿的爬墙虎，成为王奶奶门前一道特有的风景。

王奶奶入住的时候，墙体光秃秃的，蜷缩在前后楼宇之间，春天到来时，王奶奶见墙根有一株小小爬墙虎探出脑袋，怯怯地攀着墙面而上，有人建议王奶奶及时把她拔出，免得以后疯长招惹蚊虫、蛇蝎等。王奶奶蹲下身子，望着她，用手抚摸她，竟有种温暖的感觉游走全身，眼前的这株生命形单影只，好像是为寻找陪伴而来，又像是为陪伴她而来，王奶奶心生怜惜，不仅没有把她拔出，相反每天都守望着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爬墙虎像读懂了王奶奶的心，卯足劲在这片贫瘠的墙面上顽强地生长，回报给王奶奶一墙面温暖的绿。

王奶奶时常搬把椅子，坐在门口，和满墙的爬墙虎亲切对望，听她茂密的叶子在微风里细碎的沙沙声，像和王奶奶絮叨她心里的那点小秘密，王奶奶听着听着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雨后天晴，爬墙虎湿漉漉的叶子折射着太阳的光，她把温暖的光投射到王奶奶身上、脸上，还调皮地眨着眼睛，王奶奶由着她撒娇，生活有了这勃勃生机的爬墙虎相伴，仿佛生命的颜色都重新变绿。

街坊邻居的孩子们都愿意来到王奶奶门前淘气，小姑娘们惦记她门前的喇叭花，男孩们喜欢扒开爬墙虎寻找躲在里面的蟋蟀，小媳妇们把面下在锅里突然想到需要一把小青菜，或一把小葱，急忙跑到王奶奶的菜地…..王奶奶总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在眼前晃动，一幅陶醉了的模样。

一年前，王奶奶不慎摔倒，腿骨骨折，从此卧床不起。病后不久的一个早晨，有邻居来看望王奶奶，见她躺在床上呼之不应，好像没有了气息，急忙通知她的儿女，同时喊来医生。

医生赶到时，王奶奶的儿子正招呼人准备为王奶奶穿寿衣，急于履行他最后的那点义务。医生查看一下说：“王奶奶好像低血糖，不妨喂点糖水看看。”有位邻居应声端来一碗糖水，一勺一勺灌进王奶奶的嘴里，王奶奶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看熟悉的小屋，看看围拢在眼前熟悉的邻居，眼眶湿润了，她又抬眼便看到了摆放在身边的寿衣，把头无声地转向窗外，爬墙虎正扒在窗户的四周默默地注视着她，枝叶无精打采，透着焦枯。

王奶奶不得不躺卧在床上，拖着那条断腿，数着日子。医生说做个手术吧！再不济也能坐在轮椅上，自己可以四处转转。儿女们说老娘年岁大了，不想再看她手术遭罪。

老人只得躺在床上看着窗边的爬墙虎在一天天地枯萎。

儿子们强调自己忙，没空闲，老大要上班，何况家里那两条拉布拉多也离不开人；老二要跑出租挣钱娶媳妇；三儿子说老娘是大家的老娘。女儿嘛！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就这样，王奶奶带着尿不湿，带着那条残腿住进敬老院。

王奶奶离开后，那片菜地也是寂寞、荒芜，儿子动手把它磨成水泥地，当成自己的停车场，王奶奶门上那把锈锁也被换成新的，那面墙上的爬墙虎竟也一天天萎顿下去，满墙的翠绿如今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绿，执拗地爬到屋顶上，似乎想追随王奶奶离去的身影，想在她居住的新的地方，依然依附在她的窗前再次生根发芽。

我看着山墙上满目凋亡的爬墙虎想着王奶奶，想着那个喂糖水的好心邻居…

王奶奶，如今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