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秘密工作

      妻子的秘密工作   

          顾          冰

        我和妻子从部队转业地方后，妻子在医院总务科从事会计工作，过了几年，她被提拔为副科长，负责食堂。医院是颇具规模的三等甲级医院，有近千张床位，医护及行政人员数百人，而全院只有一个食堂，既要负责职工就餐，又要供应病员伙食，工作任务十分繁重，就餐大厅仅售饭窗口，就有十多个，开饭的时候，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

        妻子生性勤快，又是一个老好人，她见午餐开饭时，炊事员师傅忙不过来，就主动到窗口帮助打饭。起先，职工买饭凭饭票，后来，改为刷卡，不用找零，便当多了，但高峰时还是拥挤不堪。食堂师傅见副科长穿上围裙，挽起袖子，不嫌油腻，亲自到窗口卖饭，哪有不夸的。几个炒菜的师傅，更是表示欢迎，因为，平常总有那么几个刺头，喜欢鸡蛋里挑骨头，不是说这个菜咸了，就是说那个菜生了。碰到这样的人，以前打饭的师傅常常气得不知道和他们吵了多少架，最终也没有得到彻底平息。妻子上窗口头一次，恰巧又遇到了他们。他们故技重演，又说菜咸了生了。妻子也不气恼，说，你说这菜咸了生了，有人却说咸淡生熟正好，当然，可能也有人觉得淡了烂了，不信你问问其它人，众口难调，你总不能叫大家和你一样口味吧，你嫌这菜不好，你可以选别的菜呀！如果你们有什么意见建议，我们专门定个时间，一定认真听取，努力加以改进，但规在，时间和场合都不合适，这儿更不是寻衅滋事打架的地方。可能是看她是个领导，说的话又柔中有刚，那几个刺头也就不敢再胡搅蛮缠了。其实，妻子的这几句话，真没那么大的威力，真正起作用的原因，是我后来才闹明白的。

        不久，每当就餐时，食堂窗口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我妻子的窗口，人总是挤得满满的，即便其它窗口人空，人们宁愿多费点时间，也愿意去我妻子的窗口去买，这些人中，还包含那几个刺头，他们不但不闹事，还直说石（副）科长好。再后来，在我妻子窗口买饭的，除了普通员工，还增添了不少中层干部和医院领导。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我妻子在打菜时，同一份菜，总是给人家多打一些，对某些对象，她常常少刷钱，甚至装个样子，一分钱也不刷。时间长了，她知道某某人喜欢吃什么菜，就特意给他们留下，有的人错过了开饭时间，她就把饭菜送到科室病区，或者专门给他们开小灶。当然，有些事是瞎子吃馄饨一一肚里有数，得了小利的人心里知道，嘴里绝不会说，外人也就无从知晓。可是，炊事班长是清楚的，可能觉得是九牛一毛，无关宏旨，又或许碍于领导的情面，不好明说，也说不定。有一天，我碰到炊事班长，他笑着说，石（副）科长，真是个好人，今年年终，院里很多人选她当优秀党员干部。我问他，她怎么个好？他只是笑，没有细说。

        每到逢年过节，供货商总要给食堂额外送一些副食品，卖肉的送肉，卖鱼的送鱼，食堂就把它分给员工，我妻子也有一份。那年春节，食堂又给每个人准备了一箱食品，食堂里有一个临时工，因来的时间短，没有分到，她家里困难，我妻子就将自己的一份，送给了她。赵院长正好看到，问我妻子为啥不要，我妻子说，我家老顾单位也分了过年物品，家里人又少，再说，我觉得不应该拿。赵院长嗯嗯了二声，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但不久，我发觉，她在一些人眼里所认为的好，并不是真正的好。一天，赵院长到我家玩，不经意间，他说，石科长，你能下沉到食堂，和职工打成一片，既能掌握食堂的实际情况，又能了解员工对伙食的意见，这种工作作风，难能可贵，近段时间来，食堂管理，伙食质量，服务水平，有很大改善，职工一致予以赞扬，这和你的辛勤工作，是密不可分的，但你的职责是抓全局的工作，抓食堂员工的思想建设，做更重要的大事，而不是事无巨细，样样亲历亲为，而且，作为一个行政领导，既要人性化服务，又要坚持原则。

        赵院长的话，再明白不过，它明面上是表扬，实则是对她做好人的简接的批评。赵院长走后，我对妻子说，院长批评的对，你怎么能不讲原则，慷公家之慨？你的岗位在办公室，而不是在售饭窗口，今后，就不要去帮忙打饭了。还有，食堂分东西，你自己不拿，是对的，但你也没有反对阻止啊！这不就是明哲保身吗？可她却感到委屈，觉得多给人打点菜，少收点钱，食堂员工得到点实惠，有什么大不了，要说是做好人，我这也是为院长做好人，员工吃得满意，感谢的是医院领导，焕发的是工作热情。而我认为，赵院长说的对，于细微处见精神，赵院长在我妻子窗口也打过几次饭，但后来就再也不去了，可见他是一位洁身自好，心如清水的好干部。

        打这以后，不少人要求她继续去打饭，他们见面就说，石（副）科长，你咋不到窗口打饭了？我们想你！那几个刺头，更是油腔滑调地说，石（副）科长在的时候，菜不咸不淡，不生不烂，她这一走，又不是咸就是淡，不是生就是烂。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说，她没有再去帮忙打过饭。她说，有一个医生，以前天天在她手里买饭，见了面，亲热得不得了，现在，看见好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我开玩笑说，那是你用公家免费的饭菜，换来的亲热，这种廉价的亲热，得到，不值得高兴，失去，不值得惋惜。

        我妻子从此不再去帮忙打饭，看似失去了有些人的亲热，但她却很快又乐乐呵呵的，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我好觉异常。以往，她回到家里，习惯随手把包一放，但突然有一天，她一进家门，就把包神秘兮兮地锁进了抽屉里。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你别问，这是赵院长交给我的秘密工作，我不能说，你也不能说。你说，你能不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默默答应。

        我一直不得其解，她那包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她又为什么那么高兴。我尽管觉得好奇，但想到我的承诺，许多年里，我始终没有问过她，心里因而始终装着这个不解的疑团。而她也从来没有吐露半个字。

        直到退休后，又过了几年，赵院长因病去世了，我问她，那个秘密任务到底是什么。她说，多年前那天赵院长到我家来的第二天，赵院长把她叫到办公室，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好人，一个可靠的人，这个人终于找到了。我妻子正愕间，他拿出一个包，交到她的手里。她拉开包，里面装满了现金，还有一摞大多是赵院长手写的支付白条，用途不是请客，就是送礼。原来这是医院的小金库。说到这里，妻子说，你曾问我为什么受到院长批评，不再去食堂窗口卖饭，因而丢失了一些人的亲热，但又感到无比高兴，因为我得到了组织的信任。现在，我终于完成了这个特殊的秘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