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面

春天到了，兰州天气奇怪，花开了，下了雪，单裤与秋裤轮流上，像小姑娘的心情，易喜易怒。

但凡这种喜怒变换很快的姑娘都是简单的，心里不藏事，直接爽快，内心沟沟壑壑少，相处容易。

区别于喜怒无常，喜怒表于色，恰是真诚；喜怒无常，是变态。

过完春节至今，吃了几顿火锅，面馆生意如常。厨子丑娃年假带着老婆去了一趟南方玩，回来以后开发了几款新面，命名芝士牛排扯面，韩式辣酱干拌，炭烧鲟鱼盖浇面，大家都觉的好洋气，试吃了几次还不错，就是成本较高，后来改成了芝士猪肉扯面，老干妈干拌，炭烧羊肉盖浇以后，觉得风险可控。

丑娃说，我们遏制了他的中西面艺结合，约束了面馆的高端发展，秤砣妹妹说，要是一个月之内，这三种面卖出去100碗，咱给你印菜谱，做宣传。

丑娃睁大眼，“你们这是瞧不起人，我自己一天吃三碗，都凑够这100碗！”秤砣是个好管钱的，我一直这么认为。

丑娃管的店在大学城，他向年轻的顾客极力推荐这三种面，正逢上了学校开学，小孩子喜欢新奇，竟然卖出去很多碗。后来丑娃过来喝酒的时候，公开叫价，想要学这三种面，必须请他去新三雅洗个澡才教，丑娃第三次叫嚣的时候，秤砣妹妹跟丑娃老婆录了语音，老婆打电话让丑娃赶紧回家，亲自给丑娃洗澡，不然两錘剽死他。

秤砣又控制了成本。

刚开面馆的时候，丑娃还没来上班，生意一般，店里就我和秤砣两个人，和面，下面，舀汤全是我一个人，我也只会做四种面，扯面干拌，臊子面，浆水面，炒面片，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家常味道。

有个在旁边区政府上班的顾客，吃了好多次面以后，跟我成了朋友，一起喝酒，吃火锅，后来他自己悄悄地也开了个面馆，离我面馆相隔十米，我心里不开心，后来他再来吃火锅，我都鼓动丑娃追他漂亮的东乡族服务员。

他加盟了一个兰州很著名的牛肉面品牌，牛肉面是兰州的象征，我不否认，我也很喜欢。像兰州人的性格，热烈，趁热打铁，不然会坨。他说我说这话的时候大气，我接着说，一般大家吃吐了牛肉面以后，就会来吃我的面。

一个冬天周末的午后，臊子汤剩了好多，赵四得了两瓶老陇南春，于是火锅开启，牛肉面老板听见响动，早早地来占座，陇南春标着1994年，过了三十年的酒很醉人，三轮过后脸红脖子粗。牛肉面老板讥笑我，“一个半吊子老陕老师，开面馆，也是兰州人饿得慌，才咽得下去你下的面，”朋友们起哄，又喝了几巡，商定两个面馆各做四碗面，找八个嘴刁的姑娘尝尝。

下午四点过后，酒吧街的女孩子陆续来上班，秤砣说，她们经常喝酒，舌头都是木的，找她们点评，不能算公道。

但是我们觉得很公道，因为她们好看。

彼时丑娃刚来，我也只会做四种面，他要帮我，牛肉面老板不答应，说这是君子之约，他们的拉面师傅虽然拉了五年面，但是没我有文化，所以很公道。

没办法，进了厨房，关上玻璃门和递面的窗，酒醒了一半，做面就像回家，我每次回家看到我妈都会酒醒。

和面，烧水，面条拉成宽条，冬季天寒，水需热温，像给女朋友洗澡，面才能和得恰好。一米的大锅水沸，离锅三尺，揪面片，面如白蝶入温泉，想起小时候，我妈骂我，“怂娃娃，你要是把面给我揪到地上，我就把你填到炕里面了。”熟能生巧，生活成了习惯。

铁罩把面片捞出来到冷水里，面片不粘连，也劲道，小锅油烧热，放红绿椒，蒜苗段，蒜台，炒鸡蛋、木耳、瘦肉，爆炒上料，火在锅里锅外着，放面片爆炒，油不留，肉鲜嫩，酱油收汁，大海碗盛放，夜场姑娘上班时间长，量得足。

面团搓揉成手指粗，像给姑娘暖手，搓搓揉揉，压成扁，扯面一成二，面板上“啪”，扯面二成四，面板上“啪啪”，扯面四生万物，面板上“啪啪啪”，两拇指宽，入锅成龙，铁锅烧油，龙卧于碗，撒蒜苗葱花辣椒面，青菜三根，浇臊子一勺，热油淋透，“刺啦”一声算是上了天。

臊子汤有现成的，加热，面煮的时间长些，喝酒多的女生胃凉，面要煮的绵一点。

面团如脸大，擀面杖三种，先换短粗的，像牛肉面老板的身材，把面推开至盆大，再换中间匀称的擀面杖，擀面如笸箩大，面得转着擀，不然不圆，想起以前，“你这个面擀得跟你人一样丑”，再换细长擀面杖，卷面均匀使劲，像绣花，又如研墨。

每一碗浆水面，浆水都要现炝，蒜片和葱花在烫油里散发香味，浆水带着陶缸的寒气怒怼热油，清香和蒜香葱香一番云雨，就像此刻的人间。面片摊开整整一案，大刀细切如柳叶，土豆块在面汤里煮得糯软，盛在粗瓷碗里，从坛子里舀一碗腌好的韭菜，喝酒的朋友多，每人一碗，解酒解渴，吃完回家去抱自己的老婆，要自己的。

找来的八个姑娘果然很漂亮，大家轮流吃着牛肉面，炒拉条，热凉面，卤面，浆水面，臊子面，干拌扯面，炒面片。八个姑娘说都好吃，我们喝着酒吃着浆水面，跟这几个女孩子聊了天，面没有好不好吃之分，人各有爱好，或许今天需要一碗牛肉面，下午又想吃一碗扯面，人生那么多的变化，我们谁能说得清楚，只有一样东西是永恒的，那就是莎莎（兰州方言，漂亮女子的意思）的联系方式。

有一个姑娘抬头问我，这样的活动以后可以多搞几次，旁边的一个姑娘笑靥如花，眉目清秀，像一碗刚上桌的浆水面。

“你怎么笨得跟猪一样，擀的面跟你人一样丑!”刚才还很开心的姑娘因为我做饭慢已经暴跳如雷，骂了我十几次了，那是她第一次教我做浆水面。

哎，喜怒变换很快的姑娘，其实内心是简单纯净的。

十年以后，我的面擀得均匀且圆，圆得像一个莎莎的脸，十年不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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