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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深年来杭州的时候是四月初,正是林徽因笔下的最美人间四月天。春日里烟雨水墨,光影稀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杭城的雾气蒙蒙江南如画。
一直随父母在北方成长的许深年,习惯了北方的风沙与干燥,白天偶有雾霾,有时是全副武装上阵方可出门。他早有耳闻,南方湿气蔓延全城,却不知道,四月的雨连绵不断,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母亲因公外派去美国三年,这机会实属难得,她不想轻易放弃。父亲又常年忙于事业,更无暇顾及他。父母一致商量决定,将他送往杭州的外婆家,借读新的学校。
他们将一切转学手续办妥,才问许深年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许深年抬头望望这对只顾自己前程的父母,只说,“你们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我到哪都一样。”
母亲领着他去新的学校报到,红色高跟鞋踩在地面上蹬蹬蹬的,尤其响亮。许深年跟在后面,略微低头,对这陌生的新环境似乎了无兴趣。
母亲天生就像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不知道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可以找到校长说上话,“我们家深年,平素里乖巧,学习成绩好,最不会惹麻烦了,烦请校长还多多关照。”
校长找来高二8班的班主任,特意叮嘱她,“这孩子,还算不错,在你班里,我放心。”
许深年站在学校门口和母亲挥手告别,神情淡淡的,并无半点离别的哀伤。倒是母亲,许是想到了一年半载都见不到,竟红了眼眶。
他看着母亲的车渐渐远去,转身跟班主任去新的班级。他们站在高二8班的教室门口,还未入门,一个响亮而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他。
“报告,老师,我迟到了。”女孩子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眼皮上的深色眼影闪着光。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进去吧。”
“咱们班新来了个男生,巨帅。”
女孩子前脚进去,还未等许深年和班主任进教室,就吹了个口哨,对全班同学朗声道。
2
班主任指指班级里空余的座位,让许深年自己挑一个位置。许深年环顾四周,发现刚刚那个女生旁边恰好还空着。他径直走过去,把书包放在桌子上。
班主任阻拦了一下,“许深年同学,你还可以再选选看,这最后一排,离黑板太远。”
“没事,我视力好。”他把书本拿出来,剩余的全部塞到抽屉里。同桌的女孩子抬眼看了看他,朝他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甚是可爱。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女孩子的语文课本上的封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林九月。
上午一共上了四节课,语文、生物、数学、物理,林九月也睡了四节课。她把课本竖起来,挡在前面。奇怪的是,每一个任课老师都像是深知她的脾性,也不管她。她偶尔醒过来,然后换个姿势继续睡。
放学的铃声悠扬地想起,同学们渐渐散去,许深年用钢笔轻轻地戳戳她的手臂,“放学了。”
林九月睡眼惺忪,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许深年收拾好课本,塞进抽屉里。他走到教室门口,又回头拍拍林九月的肩膀,“同学,该吃午饭了。”
这下,林九月彻底醒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深年看,直到许深年的脸晕染成微红,蔓延到了耳根子。
空气里静默了几秒钟。
林九月咯咯咯地笑起来,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笔,像许深年刚刚戳她那样,轻轻啜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她把笔放下,径直走在前头,“走吧,我带你去食堂。”
食堂里人声嘈杂,学生们来来往往。林九月的餐盘打满了菜,给许深年介绍,“糖醋鱼最好吃,清炒西芹也不错,蘑菇肉片看着也很下饭。”
还没等许深年回答,林九月已自作主张地跟打菜阿姨说,“来一份和我一样的。”
许深年还没来得及办饭卡,林九月递上自己的饭卡,“刷我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下我还你。”
林九月一挥手,“不用了。”
林九月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缺的,是爱。
3
在一中,所有老师一提到林九月,都是纷纷摇头。不学无术,成绩永远年级倒数。烫一头波浪卷发,有时化个烟熏妆,绝不是寻常学生的打扮。但是听说他爸爸交给学校的赞助费足够多,才让她进了这所遍地是优秀学生的一中。
林九月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上什么课都是在睡觉,不做作业,不上晚自习,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就离开。
转眼便进入初夏,气温回暖,许深年讨厌的春雨终于停了。
这天,还没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林九月便想要偷溜出教室。许深年像是早知道她的心思,“又逃课?”
林九月没说话,继续发手机信息。
许深年把书本一搁,试探性地问,“一起?”
他很好奇,林九月逃课后,去做什么。
林九月侧过头来看着许深年,拿起老师刚刚布置的作业本晃了晃,“好学生,应该好好学习。”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好学生。”
林九月抬了抬眼皮,“在老师心里,你是。”
说完,她便离开了教室。她走到学校后门,远远就看到那扇小门今天被关得严严实实。她环顾四周,皱皱眉头,看来,今天只能翻墙了。可这墙,少说也有两米多高,要说爬上去还是有点难度的。
正在她犹豫犯难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许深年的声音,“要不要帮忙?”
林九月点头如捣蒜。
许深年蹲下去,把林九月背起来,轻轻松松就越到了墙头。可林九月坐在墙头,不敢跳下去,更是进退两难。
许深年很快就翻墙而过,他站在另一面墙的下面,张开双手,“跳下来,我接住你。”
林九月闭上眼睛,心一横,就往下跳。扑通一声,她抱住了一个人肉团,两个人都摔倒在地。
许深年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两个人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林九月索性再脸皮厚一点,开了句玩笑,“那个,我们也算是亲密接触了哈。”
许深年却是真的疼得龇牙咧嘴,“你再不起来,我胸口的肋骨真的要断了。”
4
有几个小混混骑着摩托车等在校外,一看见林九月就吹起了口哨,“九月,今天是去游戏厅还是台球室。”
林九月坐上了其中一人的摩托车后座,徒留许深年一人在原地。摩托车轰轰地启动,烟排出来,差点熏到许深年。他挥挥手,跟在摩托车后面一路奔跑。
林九月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许深年,她扭过头,却当做视而不见。
有人问到,“那小子谁啊。”
“学习好的。”
许深年追随了一路,看到林九月一行人进了一家游戏厅。游戏厅人很多,混合着各种汗味烟味。许深年半捂着鼻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找林九月。
许深年找到林九月的时候,恰好有一个抽着烟的混混模样的人挡在她面前,想要把嘴凑上去。林九月扭头避开,下一秒,那人被揣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
九月回过头,看到了许深年,站在她身后。游戏厅里像是炸了锅,许多人都围过来。
九月拉上许深年的手就跑,不停地飞奔,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停下。人潮涌动,她放开许深年的手,立在原地,脸上起了一片潮红。
街对面有一家台球室,林九月挑衅地看着许深年,“来一局?”
许深年将手插进裤兜里,没有说话,却径直往台球室的方向走去。
他进去开了一桌,用松香擦了擦球杆。他说,“如果我赢了,你以后就不许再逃课上课不许睡觉,好好上晚自习,好好做作业,好好考试。”
林九月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了许深年一眼,拿起球杆,“那,要是我赢了呢。”
许深年没有回答,半弯下腰,趴在球桌上,手背拱起,他笃定地觉得自己会赢。
林九月将球杆搭在许深年的球杆上面,非得要一个说法,才肯打这一局。
许深年说,“我输了,随你处置。”
说完,他轻轻地将球杆往前推,彩色的球四散开来,白球进了球洞里。手法娴熟,技巧满分。他挑挑眉,看着林九月,“你来。”
林九月握着球杆,顿时泄了气,便开始耍赖,“我手疼,不打了,下次再来。”
许深年将林九月拎小鸡一般拎起来,拖着她回学校,“你输了,就得愿赌服输。”
初夏的雨来的猝不及防,许深年将外套脱下,遮住两个人的头,跑到对面的公交车站牌下。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九月怔怔地看着他,背过身来,摸着公交站牌玻璃橱窗里的许深年的影子。
愿赌服输,怕就怕在,输了心。
5
从此,林九月像是换了一个性子,开始拿起书本,坐姿端正,而不是盖在头顶。她会在课堂上向老师提问题,连老师都瞠目结舌。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林九月的月考成绩从年级倒数,往前进步了一百多名。
一天下课的时候,她拖着腮帮子发呆。许深年把以前的旧笔记给她一模一样地抄了一份,“你把这个背起来。”
“啊?这么多,能不能先不背。”林九月直皱眉,痛苦地嘟了嘟嘴。
许深年用笔敲敲她的头,“不思进取。”
“进取是谁,我只思许深年。”林九月开玩笑说。
被前桌同学听到之后,便把他们的八卦肆意传开来。林九月也不恼,特别勇敢地和同学们宣布,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就是喜欢许深年,怎么了。”
倒是许深年,一如既往地埋头做题,不理会任何八卦,包括林九月那颗雀跃涌动的心。
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老师的到来。林九月用手肘碰了碰许深年,轻轻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许深年张了张嘴,英语老师进来,全班同学站起来齐声喊,“老师好。”
林九月在纸条上写着,递给许深年看,丝毫不害臊,“反正,我喜欢你。”
许深年看了一眼,表面上不动声色,等林九月低下头写笔记,嘴角莫名地扯了一下,不自觉地勾了勾。
林九月一直都是那个勇敢的姑娘,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下了晚自习,她堵住许深年的去路,一定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把许深年堵在楼梯拐角的角落里,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应声灯暗了下来,在黑暗里,许深年反手抱住了她,把头埋进她的脖颈里。他说,“我答应你了。”
应声灯在那一瞬又亮起来,林九月的眼里泛着淡淡的水色,波光流转,嘴里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6
林九月的学习成绩跟直升飞机似的蹭蹭蹭地往上升,但父母从来不管她的成绩是好是坏。他们忙着扩大公司规模,打开国外市场,只给她足够多的钱。在他们眼里,有钱就可以解决一切。
她跟许深年说起这些,口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许深年又何尝不是,父母追求事业多于照顾他。
青春里的他们,因为同样的遭遇而心心相惜。许深年把林九月揽进怀里,他想,这辈子都要好好照顾这个缺爱的女孩。
年轻的时候,把一辈子想得很简单,觉得一辈子并不远,以为一晃就可以到头。
殊不知,后来的他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春夏秋冬,时光如白驹过隙,咻地一下就临近高三。教室后面每天都在更换倒计时的天数,从最初的倒数100天到50天,再到最后三天。
许深年的母亲很早就给他准备出国事宜,他的英语成绩一向不错,轻轻松松就可以过雅思,再加上各科成绩优秀,他申请的大学基本上没有问题。
在此之前,他对林九月说,“我们一起去吧。”
九月拼了命地背单词背语法,练听力到耳朵里嗡嗡作响。很多次,她都想,就这样放弃吧,她真的不行,追不上许深年的脚步了。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九月开始正视自己和许深年的差距。无论她多努力,她都不可能变得跟他一样优秀到闪闪发光。
遗憾的是,她真的没有考上许深年报考的学校。
知道结果那天,她一个人在广场上,往许愿池里扔了一把硬币,在心里默念。
想要和许深年长长久久,从晨光破晓走到暮雪白头。
许深年找到她的时候,黄昏的光落在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逆光照在九月的身上。
他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你等我,只要四年,就好。”
广场上有几个孩子在喂鸽子,一群白鸽腾空而起,扑腾着翅膀,飞向高空。
7
高考后,许深年出了国,林九月留在国内上了一所普通大学。距离,生生将他们隔开,不仅仅只有几万公里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有白天和黑夜的时差。
起初,他们每天微信视频,如当初一样腻歪。
有时九月在室友熟睡的时候,偷偷跑到阳台上和许深年聊上半小时,往往挂掉电话,已经是凌晨。
许深年也是如此。
时差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中间有千山万水,有人山人海。
时间一久,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要结交新的同学,要融入新的环境。
林九月的身边,也有了不少追求者。许深年的身边,也同样环绕着各种莺莺燕燕。
慢慢地,就少了联系,只是保持一天几句的日常问候。
林九月给许深年发微信语音,是一个女生接的。她说,“许深年在洗澡哦。”
她默默地放下手机,按了挂断键,心里堵得发慌。一直向她示好的学长邀请她去校外喝奶茶,她气呼呼地,就想,喝杯奶茶暖暖身也好。
后来,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了,就开始频繁地冷战吵架。九月的心里,像是横了一根刺,那个女孩说的“许深年在洗澡哦”一直深藏着,时不时想起,心痛难忍。
但她又不敢问。
那天,林九月又莫名其妙地责怪许深年不能像别人的男朋友一样陪在身边,她赌气说,“许深年,我们分手吧。”
恰好,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学长递过来两张电影票,“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久很久,久到像是过了几天几月几年一个世纪。
最终,许深年说,“那好吧。”
电影还未开场,九月蹲在电影院门口,泪流成河。
就像所有无疾而终的感情一样,最大的遗憾是,连离开都不能当面说清楚,或许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事情,最后却是没有任何解释的形同陌路。
8
其实,许深年那天因为一个聚会不小心把汤水洒到衣服上,面积太大,不得已才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女生接了林九月的电话。
而那个女生,也确实对他有好感,存了一点小心思,便删了通话记录。
他不知情,她也不问,终究是这样错过了。
很久以后,林九月在刷微博,看到一句话:原来真的会有两个人,互相惦念,互相喜欢,互相忘不掉,却没有在一起。
她泪流满面,在下面点了一个赞。
与此同时,许深年也看到了这句话,一样在这条微博下面,点了一个赞。
在平行时空里,他们都记得,自己曾爱过一个人。他们曾相互取暖,陪伴着走过那么长的一段青春时光。
只是后来,林九月再也没有这样勇敢地去追过一个人,倾尽真心。
而许深年,也一样没有再遇见过和林九月一样的姑娘,让他脸红心跳,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点亮。
她喜欢过他,永远记得十七岁初夏的那场雨,台球四散,她的心也随之心花怒放。
他爱过他,在学校的楼梯口,黑暗中紧紧抱着她,因为太紧张,肩膀微微颤抖。
哪怕后来,他们都遇到了更合适的过完余生的人。
但是,他们一直都记得彼此。
在漫长而静笃的时光里。
在年深月久的岁月里。
于他人无知的隐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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