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之痛到深处不能言

作者: 米苏米 | 来源:发表于2016-11-11 22:22 被阅读218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里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苏轼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大概是芳菲上初中时,她的心里开始有个很大的疑问:到底,父亲还记得母亲,和那些有关母亲的往事吗?

    在躲在各个角落伤心流泪的白天和黑夜,这个疑问就越发刺痛芳菲的心。


    伤离别

    芳菲6岁的时候,母亲永远离开了父亲和她。

    大部分小时候的事情,芳菲都忘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也不能忘记母亲出事的那个夜晚,她看到平素一脸严肃的父亲,在人群中失声痛哭,不能自己。

    芳菲没有哭。母亲体弱多病,长年在外求医,芳菲自小跟随不同的保姆长大,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而生离死别,亦是年幼的她所不能理解的。

    她茫然望着一脸悲恸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久,一位平素和母亲相好的阿姨向她走来,紧紧把她揽在怀里,流着泪说:“这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了,真可怜……”

    芳菲不知道“可怜”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没有妈妈”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这两个词语。

    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父亲仓促抛下安稳体面的工作,带着芳菲离开了小城。


    另一种生活

    芳菲跟着父亲,在陌生的城市,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为了工作,父亲每天早出晚归。芳菲早已习惯没有大人在身边陪伴,对此并不在意。

    每天放学后,她独自回到租房里看书,做作业,等父亲回家。有时,天全黑了,父亲还没回来。芳菲在屋子里呆得很害怕,就赶紧关好灯,锁上门,跑到楼下亮堂堂的大马路边,坐在父亲回家必经的路口等着。

    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芳菲开始琢磨起打发时间的办法。她数汽车,数行人,数脚下的砖头……她每次都把“300辆车”、“400个人”、或者“500个砖头”诸如此类作为目标数。如果父亲在目标数内出现了,她就满心欢喜地嘀咕一句:今天真幸运!如果父亲在目标数内没有出现,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再来一遍!

    父亲没有时间和心思打理芳菲的起居,她还学会了生活上的自理,做简单的家务。

    年幼的芳菲,像路邊的野菊花,兀自努力地長大。

    而敏感早熟的她,也开始察觉到父亲的许多异常。

    炒菜忘记放油,煲汤忘记放盐,每天回到家走来走去地十分忙碌,事实上却什么也没做。而更多时候,父亲会莫名其妙地发呆,呆坐着,呆站着,呆走着……

    一天,父亲骑单车载着她去朋友家作客。走到半路,芳菲听到背后传来汽车刺耳、急促的喇叭声,赶紧回头张望:原来父亲把单车骑到了马路中间,挡着了客车的前进,客车司机正大力摁着喇叭示意。

    芳菲赶紧扯了扯父亲的衣角,急急说:“爸爸,你挡到汽车的路啦。”

    客车的喇叭声,芳菲的提醒,一点都没有惊动到父亲。他依然不紧不慢地骑行在马路中间。

    芳菲明白父亲又在发呆了。眼看客车逼近,似乎就要撞上来,芳菲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极度的恐惧,她用力拍着父亲的肩膀,大声喊道:“爸爸!你挡到汽车的路啦!!”

    终于,父亲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骑到路旁去了。

    那客车从身边呼啸而过,留下难闻的尾气和司机恶狠狠的怒骂。对着一车乘客奇怪的眼神,芳菲很是难堪。她忍不住抬头望父亲,以为父亲会和她一样不自在。可是看到的——仍然是父亲空洞的眼神和毫无表情的脸。

    芳菲对父亲的这种状态感到忧虑和恐慌。她担心,如果父亲还是这样常常发呆,以后就会遇到新的危险。这段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让她意识到,父亲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父亲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敢再想象下去。

    她迫切地希望,生活能发生变化,父亲能有所改变。

    又过了一年,父亲再婚,他们住进了自己买的新房子。芳菲十一岁的时候,同父异母的妹妹出生了。

    芳菲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芳菲的疑问

    芳菲一点都不抗拒这种变化。

    新妈妈为人良善,虽然和芳菲没有什么亲热的互动,但对芳菲还是客气和照顾的。看过了白雪公主,还有灰姑娘她们存心刁难、面目可憎的后妈,芳菲真心觉得新妈妈还不错。

    年幼的妹妹可爱可亲,对芳菲也十分依恋,这让孤独长大的芳菲终于找到了情感的倾注点。芳菲爱极了妹妹。

    最重要的是,和从前居所不定,漂泊清冷的生活相比,稳定且热闹的新家也让芳菲感到踏实。她细心留意到,父亲也开始有了笑容和精神……芳菲明白,这是新妈妈和新家庭带来的正常生活,由衷地对这一切充满了感激。

    可是没多久,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芳菲心里衍生了……

    在芳菲的眼里,父亲是个不苟言笑,不爱和孩子交流的人。他对芳菲的关注,通常只在于学习成绩上。芳菲考得好,父亲会点点头,如果再“嗯”一声就是天大的赞许;芳菲考砸了,父亲就会恼怒得大声斥责,或者采取激将法,对芳菲冷眼相待。

    这让芳菲对父亲感到隔阂和畏惧。所以,除了学校的通知和必要的事情,她从不和父亲交谈——她也认为,这就是父亲和孩子的相处模式。

    但是妹妹出生之后,父亲变了。他不再整天板着脸,居然会主动逗妹妹玩,甚至耐心地给妹妹讲故事,不管她能否听懂……这些,都是芳菲记事以来从没有过的体验。

    好几次,芳菲从房间里出来,恰好看到父亲和新妈妈正带着妹妹在客厅里玩,三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惬意而开怀的笑容……好甜蜜温馨的画面啊。

    芳菲不由停住脚,一步步倒退着,缩回自己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一门之隔,在她看来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门外,是融洽幸福的三口之家;门里,是卡在这个家里,多余的局外人……

    芳菲觉得,新妈妈对待她和妹妹感情不同,情有可原,可是父亲又何至于此呢。芳菲开始自怜自艾,也对父亲起了怨怼——她想,父亲一定是忘记母亲了,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冷漠。

    而最让她伤感的,却是看到新妈妈充满爱意地亲吻和抚摩妹妹的情形……这份对妹妹来说触手可及的爱抚,于芳菲,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想——如果我的妈妈也在,应该也会这样亲吻我,抚摩我……可是,我却已经没有妈妈了……

    芳菲终于明白,邻居阿姨揽着她时,为何哭得这样伤心了:是的……是的……没有妈妈的孩子,真的好可怜。

    芳菲呆呆地想着,眼泪就楞楞地下来了。

    渴望关爱和交流,却又长期被忽视和冷落——芳菲变得焦虑不安,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不明就里的父亲对此十分恼怒,更是常常斥责芳菲。

    终于有一天,面对暴怒的父亲,芳菲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在这个家里本来就是多余的,你就是想把我赶走,让你们一家三口过舒心日子,对吧?!”

    芳菲冲回房间,趴在床上大哭起来。那一刻,她是那么地思念母亲,又是那么地痛恨父亲。她多希望自己能就此哭死过去,去追随渴望已久的母亲……

    哭得快没气的时候,芳菲听见有人走了进来。父亲用她从未听过的沉重语调,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从小没有母亲……这是很无奈的事情……我这么看重你的学习成绩,是因为你母亲的遗愿,就是希望我能培养你上大学……”

    芳菲又痛哭起来,她一点都不相信父亲的话。她一直哭啊哭啊,心里不断地呼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至痛无言

    那次争吵之后,父亲对芳菲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即使生气,他也不再责骂芳菲,而是冷眼相看,形同路人。

    芳菲更加沉默了。她努力把自己活成家里的隐性人,只希望自己能快点,再快点长大--可以早些离开这个家。

    应该是初二的寒假吧。百无聊赖的芳菲到父亲的书柜里找书看,随手抽出一本《宋词赏析》,漫不经心地翻起来……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某一页的右上角,有人专门折了摺角,看得出来是特意作标志辨认的。而这一页,赏析的是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然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里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让芳菲震惊的是——这首词每一行的下面都描着下划线,有些地方描浅了,又覆盖着描多了一遍。黑色的下划线,一条一条,深深地嵌入纸里,有几处已经穿透纸背。似乎,看书的人在下笔标注时,无法自制地使着劲——彷佛想把所有的哀伤和疼痛,都深深地刻进纸张里去……

    芳菲轻轻地吟念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一直念了很多遍,只是喃喃念着。

    那天,一场猛烈的寒潮突袭了芳菲所在的城市,天气异常地寒冷。芳菲呆呆站在书柜前面,动也不动,可是拿着书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天气真的好冷,她的脸被水刺得好痛,可是她只是不停地哭,只顾着哭,连眼泪都顾不上去擦。

    那是她第一次读这首词。但是,她能感受到词里弥漫的浓浓哀伤和悲痛,她读得懂……

    她想,她终于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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