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朝霞刚染红了东山头的云雾,聂明远就起床洗漱整齐,独自漫步在进山的山路上。
坑坑洼洼的山路平时是尘土飞扬,好在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还算洁净。路两边的草木绿油油地呈现出勃勃生机,偶尔有看不清的小动物从草丛中一闪而过,倏忽即逝,给人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引得你不得不驻足观望,兴趣盎然。
聂明远少小离家,先是北上求学,继而征战沙场,最终跋涉官场,中途又虎落平阳,如今又东山再起……他边漫步边思索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感到荒诞而离奇。
他现在已濒临人生的暮年,屈指算来,待在家乡的时间不足十年。幼年时兵荒马乱懵懂无知,中年时又被打成“牛鬼蛇神”仰人鼻息。真正扬眉吐气而酣畅淋漓地呼吸着这大山的馨香气息的时间恐怕就是此时此刻。这是一块寄存着他的爱恨情仇的土地,是埋葬他最热烈情感的沃土。
走着,走着。聂明远来到了离龙树村200多米远的青龙山下的一片小树林。他的母亲“醇夫人”就沉眠于此处。
文革时期,飞扬跋扈的红卫兵小将们平了老太太的坟头。这里现在是杂草丛生,但聂明远心里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长眠的方位正对着青龙山龙脊的第二个凸起。
聂明远随路走着,沿途就采撷了一把散乱的碎花。他用一根长而柔韧的藤条扎紧,默默地捧着,站在一片开阔的草甸上,面向东方,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把手中的花摆放在一个凸起的山包上,缓缓地转身离去。
他在内心默念着母亲的称呼,泪水潮湿了他的眼眶,脸上布满着凝重的表情,悄没声息地凭吊着操劳了一生的母亲。
裹着小脚的“醇夫人”,17岁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进聂家,与从未谋面的富家公子聂承荫拜堂成亲。婚后不足三个月,丈夫就东渡英国,去海外求学。从此,到死,她也再没有见过夫婿。
就这样一个长相平淡的小脚媳妇却为聂家生出了名震遐迩的大人物聂明远,赢得了远乡近邻的尊重。
她有一套过人的教育方法,她从不在儿子面前诋毁孩子的父亲。总是夸男人是世上最有学问的先生,儿子有世上最优秀的父亲。殊不知,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男人早在北京城里又娶了三房姨太太。可惜的是,那三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没为聂家生出一个男丁。真是造化弄人,聂明远身上扛着拯救聂家,继往开来的重任。
他被那当官的爹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出乎他意料的是,聂明远长了一身的逆鳞,他早早地就举起了埋葬蒋家王朝和黑暗时代的大旗,差点把他爹的老命给一起埋葬了。
现在的聂明远想起自己年轻时做过的事,有时也暗暗好笑。他觉得人生有时冥冥之中仿佛也有着定数,歪打正着的事也是层出不穷的。还不知道他的小兔崽子阳荣以后还怎么样呢,老人们常说:再英明的父母最终都要栽到子女的手里,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栽到阳荣那个兔崽子的手里。
一想到儿子,聂明远的脸上又泛起了欣慰的笑容。前妻的两个儿子也还算争气。在黑龙江插队的聂宏志,1977年一恢复高考,就考到了北京钢铁学院学习经济学。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务农的二儿子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报社,当上了记者。
当这些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他耳朵里时,他这位身经百战的钢铁战士硬是流下了滚滚热泪。转征南北,戎马倥惚,他对不起牺牲在太行山下的前妻陈万琴。乱世文革,他自身难保,又痛失了第二位妻子林瑶……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仰天长叹,又泪如雨下。人生无常,人如浮萍。唯一能把握的就是趁着有生之年,多为穷苦老百姓多办几件实事,即使百年之后也不至于被人唾弃和遗忘。
聂明远就这样低着头胡思乱想着走在回村的路上。早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他也没有察觉。初升的太阳就像个热情的少妇,快快地又把温暖送到了他的面前。
正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一位身材窈窕的少妇背篓里背着个孩子,向他迎面走来。聂明远看着眼熟,还未开口,那女人倒先粲然一笑,喊道:“明远叔,你好啊!”
聂明远不好意思地愣了一下,他真有些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了。
“我是霍老根的媳妇丽娘啊!”那肤白如雪的妇人,闪着一双会说话的眸子补充道。
聂明远总算想起来了,确实是霍老根的漂亮老婆。她身上背着的孩子就是她和相好吴大贵苟合的结晶。不过,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网友评论
艺浩艺术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个读者万个评。
有人路过不肯赞,
总有知音夸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