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枫叶,千百年来,我都是在泥土里沉睡,然后重新变成一片鲜红的枫叶,在秋日绽放,在冬日沉睡,周而复始,无归无期。
树老头告诉我,除非我遇到了一片相似的叶,和它一起同光和尘,我就不用在这样周而复始了。
千百年来,我从未遇到过一片相似的叶,故而我一直怀疑树老头是骗我的。
有一天,树老头莫名其妙的对我说,时候到了,便使出浑身解数,大施幻术,我竟然变成了一个人,奔向湖边,看这清俊的样貌,看这七尺的大高个儿,这皮囊,着实不错。
“去吧,枫。”
我屁颠屁颠的地作揖道谢,亲昵地蹭蹭树老头的老树皮,
然后就去浪荡江湖了。
我看遍了尘事繁华,在秦楼楚馆沉迷,在酒肆大街买醉,结交达官贵人,从不在意人世间的一切,他们偏生爱我这轻狂模样。
没有人知道我叫什么,我也懒得告诉,被人问得急了,我就佯装酒醉,顾左右而言他。
离开树老头的两百年,我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了,却还是总会想到他,想到他的老树皮,想起那林间的风吹皱湖畔的水,画出一圈圈涟漪……
可是,我每次去,他都没在开口说过话,仿佛已经不在世间一般,只有每年依旧红艳的枫叶挂满枝头的时候,我才能证明,它还没有离开。
有一天,我路过一家小院,听到里面银铃般的笑声,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偶然听来的词儿,此刻用着刚刚好啊。
我合了扇子,一跃而上,坐在院中的大枫树上,看着秋千架上的女子,一袭鹅黄裙袂,盈盈浅笑,面若桃花。
我可不是什么色魔,两百年来,我也见过无数女子,或美或媚,或清丽或冷艳,或可爱或孤傲。
只是,她虽不算上品美色,却胜在舒服。
我呆呆地看着她,
却不想她回过头来,发现了我,
定定地看着我,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寻常女子定然当我是酒色之徒耳,而她却这般大胆。
灌了一口酒,我翻墙而去,不甚在意。
几日后,我实在想念树老头,便决定回去看看它,
却不想,我方要说话,却见湖边站着一女子,
望着远处,似乎有心事儿,树老头便不好开口,我一心只想赶她走,
便走近,
“姑娘在此做甚,这荒郊野岭的,难道你不怕有什么豺狼虎豹?”
说着佯装吓人,
她淡淡回头,轻蔑地看着我,
“你哄小孩子呢……”
我不由得惊讶,不正是秋千架上那位。
“是你?”
“你认识我?”
我瞬间摇头否认,毕竟偷上墙看美女不太光彩,说出来有失我傲娇的身份。
她不再理我,吩咐丫头,拿了一把花锄,
在树老头一旁种了一颗小苗……
“这个,这个,这里已经有了一棵老树了,怕是种下这棵,活不了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琢磨,树老头不喜欢有人打扰,这骤然种棵小树,万一也成精了,跟它拌嘴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
那女子看似温婉,实则有点……死心眼,非要种,我……
我心里盘算,她走了,我拔了就是了,想着,便不自觉嘴角含笑,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女子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要是敢打什么鬼主意,毁了我的树,我要你好看。”
“我已经很好看了。”
“小桃,派人护着这棵树,”
“是,小姐。”
我奸计不成,恨得牙痒痒,算了,跟人计较什么。
今日看来不能陪树老头了,
我怏怏而去。
几日后,这城里突然大张旗鼓的敲锣打鼓,原来有人嫁女,
我呢,也爱凑个热闹,
也就去街上转了一圈,
那家门口,张灯结彩,新娘子出门了,风起,我偏生瞧见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
不是那女子是谁?
难道她不愿意?
当夜,夜雨漫漫,我总是睡不安稳,翌日一早,便听闻噩耗……
那女子趁夜悬梁了。
又是个悲剧,
我走在街上,茶坊里已经开始说故事了,
那家小姐,名唤木棉,从小与她的心上人青梅竹马,只是那个男子毫无来历,听说叫什么枫,说他是一棵树,住在什么无稽山,来找他的木棉的……
你道可笑不可笑。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那枫去了哪里?
众人还在好奇,追问,
我漫无目的的听着,这分明是别人的故事,一笑置之,故事嘛,终究是故事,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痛?
仿佛片片枫叶碎落的疼痛,那鲜红的模样,绝美而如死亡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无稽山,树老头还在这里,而他一旁,那小树已经慢慢长起,正是一株木棉……
风中吹起一首歌……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相互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片片枫叶,随风而落……
那天的枫叶很美,很美,红得特别透明,红得特别绚烂,我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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