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逝时是九七年的“五·一”前昔,但我总觉得爷爷还在,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那不是爷爷么?”你看他微驼着背,瘦瘦的身子披着件黑衫,却在衫角缝了个极不相称的大口袋,大口袋里俨然插着滑溜溜的烟斗,裤腿大大的,依稀现着细腿的轮廓,脚上总爱穿着那双带补丁的半筒胶鞋。他憨笑着,牵动额角上深深的皱纹,圈着手、踱着步子向我走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因为我总读书在外,见着我,爷爷就爱问这句话,而且脸上总带着那份慈祥关爱的笑容。
想起爷爷,我的记忆就定格在这苍桑而真实的笑容里。我真不愿意明白我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尽管他时常把我这个大孙女当二孙女叫唤,我却从没想过揭穿他这份难得的“糊涂”。
爷爷是个老裁缝,也是村里几位元老之一。因为村子小又是新迁的,村里一般与爷爷同辈的总爱叫他“厚香哥”、“厚香老表”。原来爷爷是江西人,“跑日本”时是国军的一名吹号手,因为负伤留在了村子里,至此再也没有回过家。奶奶也弄不懂爷爷是个什么想法,因为后来解放,爷爷老家是来过信的,是爷爷的哥哥(据说是一位威武的军官)辗转寄到的,可惜谁也没见过,因为爷爷信谁也没给看也没回信,更别说回家了。我小时候是见过爷爷那把大刀的,就放在老屋的草房里,只不过手柄已带锈迹,后来却不知什么缘故它再也没现过,爷爷也从未向我们谈及这把大刀的始末。也许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是爷爷永远无法述说的痛。
爷爷很憨厚,以至于有些迂腐,直到现在奶奶还埋怨太婆找的这门亲事,只奇怪我们从小就没听爷爷和奶奶吵过架。爷爷的衣服总是自己洗的,到了农闲时候还要帮几个儿子放牛,随叫随去,从没埋怨过,从没计较过一点报酬。因为爷爷平常不喝酒,就爱吃点糯米面食之类的,至于抽烟,近两年爷爷咳得厉害就再也没见他碰过,那滑溜溜的烟斗只好束之高阁了。不过爷爷肯定不舍弃它,因为我最后见那烟斗时,它正挂在爷爷床头的墙角上,还是亮泽泽的。几次回去想问奶奶寻下,把它给我作为纪念,可我终于没有勇气开口,也许它陪着爷爷去了,也许我得到了更会感到一种歉疚。
爷爷虽不懂得生计,可他毕竟疼我们。小时候爷爷每次知道我们饿了没吃的,他就悄悄的端一些饭菜来给我们,如果没菜,就把米饭用酱料和少许油盐炒成小块块,像小米锅巴一样香喷喷的。后来我到北方去上学,真吃到地道的小米锅巴时,我却再也吃不出那个味来。
爷爷从不发脾气,可有一次却把还小的弟弟打了个大包,因为弟弟把他的剪刀当玩具了。爷爷平时不爱别的,就护弄着这些缝制工具,他用的剪子十几年都没换过。这次爷爷忍不住大怒的从小弟手上夺下剪子,示威似的敲了弟弟的头,淘气的弟弟哇哇大哭起来,于是爷爷就被闻讯而来的爸爸斥责了一顿,爷爷却像受委屈的孩子似的不作声,因为爸爸说了句爷爷“老糊涂”的话。
其实爷爷总想证明自己不糊涂的,他会把各类别人不要的鞋子缝缝剪剪的整来穿,却被奶奶笑为“花肖”;他会把牛圈、猪栏的门重新用木板固定好(但有一次,爷爷用帆布钉的那扇老屋的后侧房门,被大家认为不太雅观的如今却并没有拆下);他还会帮我们缝制些现代衣服,可我们并不受用,作现代衣服爷爷的手工是多么笨拙啊,但我们并不懂得爷爷的用心,直嚷着很难看,不要。爷爷是过于迂腐了么?可每次想到他那憨实而真诚的笑容,我都会感到一种沉沉的亲情,它很近,又似乎很远。
爷爷也有自豪,因为家境贫穷,他却能以裁衣维生,虽然每次串村子裁作,回来结帐总是分得最少。奶奶说是爷爷不懂算计,我却认为是爷爷过于心善吧!于是有些人就说爷爷的五个儿子难娶上媳妇,可是很快的,爷爷两个女儿出嫁了,五个媳妇也相继娶了回来,爷爷就把这份得意的笑容理直气壮的挂在了嘴边,更何况在这个平庸的小村里第一个考去外省读书的,就是他的大孙女。
爷爷也希望别人敬幕他,也希望有个美好的晚年,虽然他的一生并没有什么辉煌,他只是默默的走完了这段人生旅程,没有悲怨。
有一次假期回来,我有意对爷爷说我去校时途径江西,而且有一站便是萍乡,可这并没有引起爷爷多大的注意力。难道爷爷忘了他的故乡?忘了养育过他的那些亲人?也许爷爷热念的是这片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热土吧!他爱这里的山,爱这里的水,爱着我们每一个人,他是那么平常,以至于他走得也那么平静、那么安然,好好的就在这片热土里长眠了。只是后来大家都说爷爷临终前总爱前村后山的转悠,不时到这家坐坐,那家歇歇,爷爷他在迷念着什么呢?
人家都说爷爷耳朵大、寿命长,面相宽、福气大,可爷爷活了80岁,也没过上几天舒适的日子。他在80岁生日的前夕远去了,在我们刚有能力孝敬他老人时不辞而别了,他走得那么突然,也走得那么平静,以至于在他走后的日子,我时常以为他老人家还在,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那不是爷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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