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小姑左耳听不见的时候，是大二去小姑家做客的那个暑假。因为害怕被姑父和别人听见，我趴在小姑左耳边小声的问小姑：“姑父现在脾气好些了吗？对你好一点了吗？”“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个左耳听不太清楚，换这边耳朵来说”小姑大声的问道。我不敢置信的看着刚刚过40岁的小姑，问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不清的，是生病发烧引起的吗？有多长时间了？看医生了吗？”“老毛病了有七八年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看过医生吃了一些药都没什么作用”小姑一边抹着桌子一边轻轻的说道，就像是在说不相干人的事情一样。“居然这么长时间了，小姑你去大医院看看吧，你还这么年轻一个耳朵听不见终究是不方便的。”我轻轻的劝道，心里也觉的特别自责，七八年了我们这些亲人居然没发现小姑耳朵的异常。“不用折腾了不想治了，听不见也好耳根子清净，再说这些年也习惯了”刚说完这些就听见姑父在外面大声的叫着小姑去帮他们再添点下酒菜，看着小姑快速走向厨房的身影，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小姑是爷爷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从小被爷爷奶奶宠坏了，什么活都不用干。虽然家里很清贫吃的穿的却都是给她最好的，小姑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了。成了大姑娘的小姑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感精致，还有着一副唱歌的好嗓子，提亲的媒婆都快踏破了门槛。可是小姑一个也看不上，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娇惯坏了的小姑就是不肯听爷爷奶奶的把自己嫁出去。一晃小姑都24岁了，在那个时候这个年龄未出阁的姑娘都是老姑娘了。村里慢慢开始有了流言蜚语，说小姑心比天高不知道要挑个啥样的，还说小姑在娘家什么都不会干天天光在家里打开录音机听歌，这样的女孩谁家娶回去是要烧香供起来吗？ 村里的流言总是一夜就能传遍十里八乡，上门提亲的人慢慢没有了。爷爷奶奶急坏了生怕自己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嫁不出去了，小姑自己也有点着急了，姑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姑父身材高大一表人才，家里是开小诊所的自己也是跟着他父亲一起学习给人看病，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不凡。小姑一眼就相中了姑父，虽然她比姑父大了三岁，她一点也不介意未来的老公比自己年龄小几岁，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了。两个人两个月就结了婚，结婚两个月就怀上了表哥。这些都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奶奶告诉我的，那个时候奶奶常常因为自责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悔她和爷爷当初没有帮小姑考察好，让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过上了地狱般的生活。
奶奶说姑父第一次对小姑动手是在小姑怀表哥六个月的时候，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小姑是在半夜跑回娘家的。当爷爷奶奶看见全身是伤的小姑，还以为她是路上遇到了坏人，怎么也无法相信罪魁祸首会是哪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姑父。小姑哭着说她也不知道姑父为什么动手打她，好像是两个人争论一个什么东西，争着吵着姑父突然就抡起拳头挥向了小姑。小姑说事后姑父痛苦流涕向她忏悔认错，求她原谅还保证自己以后再不会这样了。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小姑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和惊吓，哭哭啼啼不敢吱声，后半夜看姑父睡着了赶紧跑回了娘家。
愤怒的爷爷和大伯叔叔们天没亮就冲到姑父家给小姑讨说法，姑父认错态度特别好，给爷爷跪下不停的扇自己耳光表示自己知道错了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姑父的爸爸也出来对儿子打骂教训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让姑姑受委屈。爷爷心疼未出生的外孙出完气就回来了，劝小姑原谅姑父这一次。小姑不肯回去在娘家一直住到待产，因为在娘家生孩子不吉利，后面小姑便同姑父回去了，从此之后便踏入了地狱般的后半生。
家暴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了无数次，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的时候小姑还常常回娘家诉苦，后面麻木了便自己都独自承受了。小姑不是没想过离婚，只是那个年代离婚还是一件非常伤风败俗的事情，十里八村的唾沫能淹死人。还有就是一个原因就是每次动完手姑父都会特别自责，对小姑格外的好。还有就是平日不乱发火的姑父算是个好男人，勤劳能干对人也很好，有一副热心肠。要不是我们亲眼目睹过他发火的样子，估计我们也不相信他是那种家暴成瘾的可怕男人。
爷爷也想不通看着温文尔雅的姑父为什么会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屡屡出手伤害小姑。后来爷爷去了姑父的村里多打听了几家姑父家的事情，才知道姑父的爸爸从小就毒打他妈妈和他们兄弟姐妹，这样环境长大的姑父心理恐怕早出了问题。打听完的回去的那个晚上爷爷连晚饭也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里和奶奶抱头痛哭，他们真的好后悔当初仓促的嫁掉小姑没给她找个好人家。
小姑就这样战战兢兢过了十多年，两个表哥也慢慢长大了。这十多年里我很少看小姑笑过，即便所有的长辈告诉我小姑唱歌好听极了，我也从没听她哼过半句。我印象中和小姑聊的最多的一次是我高中暑假在小姑家留宿的那个晚上，那会小姑家还只有两个卧室，姑父和表哥们挤一件我和小姑挤一间。夏天的晚上总是难以入睡，我看着和我头哀头眼睛还有些乌青的小姑，心里难过极了。我问小姑还疼吗？小姑转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狼狈，隔了一会小姑轻轻叹了口气说：“身体的伤早不能让我痛了，就是这心里不得劲的很。”说完之后姑姑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他的拳打脚踢，只是身体健康伤口可以愈合，这心却早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疼的我夜夜睡不着觉。”小姑说完这些早已泣不成声。我也伤心的直掉眼泪，我哭着问小姑：“你干嘛不离婚，这么委屈自己呢？现在表哥他们都长大了，你离婚了自己一个人也好过现在这种日子。”小姑摸了摸我的头说：“傻丫头，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你以后长大了挑对象的时候眼睛一定要擦亮，千万别选错了人。”我点点头和小姑说“姑姑，你别哭了等表哥他们成年了就会好些，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小姑擦了擦眼泪对我说：“我这辈子的好日子全在我没结婚当姑娘那会儿，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很多年过去了小姑那夜的哭声还时时在我耳边回荡，小姑的这一生注定是不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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