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圣

作者: 菅田猎 | 来源:发表于2019-05-29 08:03 被阅读66次

“若搁三十年前,我一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这帮小兔崽子。”许仲满这样想着,他扶着腰从地上慢腾腾爬起来,摸索着将老花镜戴上。鸟头一伙人已经勾肩搭背散了,临走时放肆的笑声似乎还绕在耳畔。

许仲满忍着痛走到许孟和大钱跟前,指着他两人,看着两人伤痕累累,显得格外凄惨,本想破口大骂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没骂出来,只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小崽子,还不起来回家。”

许仲满年轻时人家都叫他许灶儿,有个响当当的外号,武圣。他是荣昌西苑戏班子有名的武生,最拿手的绝活,便是一口气翻二十八个筋斗。

只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眼睛也花,别说翻筋斗,就是路都快走不利索了。但许仲满还是怀念年轻时的风光哪,没事的时候,老是念叨过去的能耐。这也是他孙子许孟最烦的地方,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你个老头老拿过去说事,烦不烦咧。

许仲满从小就练家子,螳螂拳、八卦拳,多少沾边,刀枪棍棒,少多会些,年轻时身手矫健,身子板也壮,这些套路耍得花哨,打架确实是把好手。武圣这个名号,说起来还是有几分里子的。不是别人家的恭维,许仲满许灶儿确实有这个底气与能耐。

许仲满最近惹上了麻烦。确切说,也不是他惹的麻烦,他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犯不着跟别人过不去,也没人愿意跟个老头较劲。是他刚十五岁的孙子许孟惹下的麻烦。

许仲满与自己孙子的关系一直很冷,许孟不喜欢自己那个固执呆板、不懂变通的爷爷,因为那个年轻时号称武圣的爷爷,总喜欢强迫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比如练武。

许孟记得自己与爷爷的冷战是在三年前的冬天开始的。那年冬天很冷,他不想早起练功,而且,他迷上了武侠小说,偷偷从别人那里借了一大堆回家,每晚在被窝打着手电筒偷偷看,晚上看得晚了,早上自然更起不来了。

后来,许仲满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到了踪迹,将许孟的武侠书一锅端了,全都扔进了灶头。那次许孟差点跟许仲满打起来,书可都是他借来的,为此,许孟在后来的一年里打了一年零工,才慢慢将那些书给还上。两人的冷战就是从那年冬天开始的,那年的雪似乎就这么一直下了三年。

许孟惹上了鸟头哥。

鸟头哥是城北一带的混混,鸟头哥得名于他那夸张怪异的发型,两侧头发全剃了,只头顶留着一道鸡冠似的长发。鸟头哥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杀人放火的事,鸟头哥是不敢干的,最多就是欺负下路过的学生,收点保护费,他辍学早,从学生身上讹来的钱,不是去网吧打游戏,就是去打桌球,至于别的,他也做不了。

鸟头哥大名叫蒋凤林,多少还跟鸟沾亲带故,还是鸟中的凤。只不过,凤想必不会有那么奇形怪状的羽毛的。鸟头哥自封是旧槐门街、后林街、卧牛巷的扛把子,还给自己的帮派起了个牛哄哄的名字,卧虎帮。得了,飞禽起了个走兽的名。

许孟家在旧槐门街72号,属于鸟头哥自封的势力范围。

在旧槐门街的大人看来,这帮瞎混的半大孩子着实讨厌,他们会半夜骑着单车呼啸而过,吵得人睡不着觉,撵鸡打狗的事也没少做,尤其那些奇形怪色装扮,看着就让人生火气。

你说你跟他们过不去吧,也犯不着,这帮小崽子也记仇,一但招惹了,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让你也没法子。

别人看来是儿戏,但他们看来,却是江湖义气,别人不懂,世人皆浊,就他们最清醒,最快活。

鸟头哥那一缕长长的头发常用摩丝打理,像个鸡冠竖着。蒋凤林不反感别人喊他鸟头哥,带个哥,一切都好说。但反感别人喊他鸟头,小城那些大人他鸟头哥不好招惹,但要哪个小孩敢喊他鸟头,他上去就是一顿揍。

许孟也是给鸟头哥交过钱的,但他忍不了这么窝囊。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书呆子秦天说的,秦天说这是一个伟人说的,于是许孟他们决定要反抗。

秦天给许孟定了个方针路线,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么几年来,被鸟头那帮人欺负的孩子不少,只要团结他们的力量,迟早能与鸟头一较长短。

作为旧槐门街派的元老,许孟给秦天一个军师的位置。元老总共就三人,还有个钱书明,他是旧槐门街派的前锋。钱书明跟许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从小就唯许孟马首是瞻。尽管年纪比许孟还小一岁,但钱书明却长得五大三粗,胳膊肘都跟上许孟的大腿粗了。一看就是古代大将军的底。

只可惜,路线归路线,方针是方针,到底年轻气盛,执行起来,却没那么靠谱。

许孟虽走上江湖这条道,但到底没像鸟头哥那般,直接辍学了,学还是要上的。只是每天放学,许孟三人都要到金线河边的桥洞下开会,讨论帮派的制度和前进方向。

这天三人一直在桥洞下折腾两三个小时,一直到天黑才往家走。从金线河边到旧槐门街,需经过卧牛巷,卧牛巷出来,有家烧烤摊子,孟九老爹开的,鸟头哥一帮人晚上会在这边吃烧烤。

有生意孟九老爹自然不会往外撵,谁会嫌生意好呢。鸟头哥虽是混日子的,但在孟九老爹的烧烤摊子这边,那算是相当守信用了,不拖欠、不赊账,从来都是现结。

当许孟三人从卧牛巷出来,鸟头哥一伙人也晃悠悠到了孟九老爹的烧烤摊边上。鸟头哥身边跟着小三炮、龙胡子、陈二平、范小胖几个人,算是卧虎帮的元老,平日里各自手下还有一帮人。

到了孟九老爹烧烤摊前,范小胖先是中气十足喊了一声:“九老爹,还是老样子,先上两箱啤酒,冰的,而后羊肉串、韭菜、羊腰子什么的,尽管上,重辣。”

孟九老爹答应一声。“得咧。”

随后,范小胖将塑料凳搬下,放到鸟头哥面前,特意用手擦了下,肉脸上挤出笑:“老大,坐。”

鸟头哥脖子上挂着一看就很廉价的金链子,颧骨很高,鼻梁也高,嘴巴略有些歪,单眼皮,但眼细长,光着上身,短袖衬衫挂在身上,看起来健壮结实,嘴边叼着烟,有时候手臂屈起来,能明显看到结实的肌肉。牛仔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洞,裤带系得很低,裤腰挂在裆部。

他不客气坐了下来,将衬衫摔到桌上。其他几人也随后围着坐在桌边。

许孟看到鸟头哥一伙人,脸上闪过怒气,秦天拽了他一下,许孟回过神,扭头便想快速离开。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只是许孟不想惹事,鸟头哥却不想放过他。

鸟头哥一手夹下嘴边的烟,一边翻眼喊了声:“许孟,不过来打个招呼。”

鸟头哥是认得许孟的,毕竟就是隔壁街道的。更大原因在于,许孟已经两个月没向他交钱了。

许孟定住身子,冷冷问道:“有什么事?”

范小胖一拍桌子:“我老大问你话呢,你这什么态度?”

许孟嗤笑了声:“你要我什么态度?”

“你找死。”范小胖站起来,操起塑料板凳就向许孟砸过去。

许孟一闪身避开,怒目看向范小胖:“你想怎样?”

秦天见事情有些不妙,拉了下许孟,口中念念有词:“高筑墙,广积粮,高筑墙,广积粮。”

范小胖一瞧见这情形,拍拍手:“哎呦喂,这少见。”他胖手搭在许孟肩上:“我想怎样,我能怎样啊,许孟,倒是你想怎样啊,不给我大哥面子哪。”

许孟一把打开范小胖的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哎呦呵。”范小胖一转身,对鸟头哥喊道:“老大,许孟说他想要跟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转过身,猛然朝许孟一推,胖脸上的肉一阵抖,虽有些滑稽,但其实是范小胖在表达他的愤怒。

“你算什么东西,想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够格嘛,小子。”

许孟被范小胖推得一个趔趄,这个时候,他也忘了什么方针路线,只觉脑子里一阵热流冲过。

他反手甩了范小胖一巴掌:“你他妈,谁让你推我的。”许孟就像堆干柴,范小胖的话像一点火星,一点就着。

范小胖捂着脸,愣在原地,片刻方回过神,看着一脸狰狞的许孟,范小胖心中一颤,他回过头喊道:“老大,许孟他打了我,他敢打我,是不给你面子哪。”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不用范小胖喊,刚刚那清脆的巴掌声,这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鸟头哥叼着烟走到许孟面前:“许孟,你今天吃了火药是吧,敢打我兄弟?”

许孟不顾身后拉他衣服的秦天,对着鸟头哥道:“鸟头,别以为我怕你,以前我让着你,给你交保护费,那是我不想惹事,哼,现在我想通了,老子不忍了,我今天就跟你说,以后旧槐门街那里,是我许孟的地盘,别处我管不着,但最好不要让我在旧槐门街看到你。”许孟瞪着眼,咬牙切齿将话说完。

“呦呵。”鸟头哥气极反笑,他转身看向自己身后同伙,用一种轻浮的语调道:“你们都听清楚没,许孟说了什么。”

鸟头哥猛然将烟一扔,反手抓住许孟的衣领,一直将他推到墙上:“你他妈喊我鸟头?”

“你放开我。”许孟没半点退让:“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你又不是聋子。”

鸟头哥挥起一拳向许孟小腹打去,但许孟速度更快,鸟头哥打中他小腹前,他膝盖一顶,将鸟头哥顶飞出去,随后一记勾拳,狠狠打在鸟头哥面门上。许孟是跟着许仲满学过几招的。

鸟头哥踉跄退后两步。既然动了手,许孟自然不会就此打住,他对秦天和钱书明喊道:“大钱,你护着小天先走,我来拖住这些人。”秦天帮忙想个主意儿还成,要是让他打架,他那点小胳膊小腿,禁不起折腾。

鸟头哥也怒了,指着许孟,吼道:“打,给我打,狠狠打,往死里打。”

大钱是最听许孟的话的,不过,他也最讲义气,他一把将秦天往身后推去,吼了一句:“天儿,跑,快跑。”然后也向鸟头哥一群人迎了上去。

结局显而易见的。尽管许孟有些功底,跟着许仲满学过几天招式,但他向来没用功,只会些花架式。大钱固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

许孟双眼都肿了,瘫坐在地上,大钱比他好不到哪去,鼻血还在流,他不停用衣袖擦着,勉强能止住了。两人力气都用光了,站起来都够呛了,身上也不知吃了多少拳头,方才跌倒时,又被踢了不少脚。

鸟头哥气喘吁吁,半边脸也肿了,鸡冠似的头发塌下来,就像根草长在头顶。现在能站着的都是鸟头哥这边的人,也有两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鸟头哥长出几口气,在许孟边上蹲下,指了指自己肿胀的脸:“说吧,你想怎么办。”

许孟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一声,不说话。

鸟头哥还是识得轻重的,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则是要出事的,可他心底恶气还憋着,不出不行。

“两千块,交了钱,这事就过去了。”

许孟头一偏,又是一声嗤笑。

“妈的。”鸟头哥气得又拽起许孟衣领,作势要打,但终究没打下去。他甩手松开许孟衣领,咒骂一句。“他妈的。”

范小胖在方才打斗中被踹了两脚,打了一拳,但他皮厚肉多,现在这里就剩他跟个没事人似的。当然,这跟他打架时一直往后缩也不无关系。

见鸟头哥郁闷的样子,范小胖小眼滴溜溜一转,到鸟头哥身边嘀咕了一番,让鸟头哥眼睛一亮。

本来,这只是场躁动的少年人之间的打斗,与许仲满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没什么关系。但范小胖那小眼滴溜溜一转,这就有了关系。

许仲满是被孟九老爹叫过来的,他看到身上沾着不少血的许孟,看向鸟头哥,问道:“我孙子是你打的?”

鸟头哥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也是他打的。”

“那好,一打还一打,相互抵消了,我把我孙子和大钱领回去。不管怎样,我也给你赔个不是。”许仲满息事宁人道。

“老头,我看你搞不清楚状况吧。”鸟头道。“现在你孙子和这大壮个在我手上,你想把他们领回去,至少给点医药费吧,不多,两万就成。”

“要是没钱,你得依我件事。”鸟头抢着又道。

“你这样,信不信我报警。”许仲满威胁一句。

鸟头满不在乎:“你报吧,局子反正我待过,只是不知你孙子习不习惯。”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鸟头打量着许仲满:“老头,听说你年轻时有个武圣的号,一口气能翻二十八个筋斗,一个能打十个?”

“怎么地,你还想和我这个老头动手?”

“那不敢。”鸟头嗤笑道。“你老头可是武圣,我怕你一拳给我打死了。当然,我更怕我一拳把你给打死了。”

“这样吧,其实我们就想见识见识,武圣是怎么翻筋斗的,只要你现在翻筋斗,也不要二十八个了,就两三个,只要你翻,我就让你把你孙子和这大个带走,否则的话,两万块,一分不能少。”

鸟头眼里带着看马戏般的戏谑:“老头,你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本领,你可是武圣,武圣啊,大家说是不是。”

范小胖开始带头起哄:“翻一个,武圣,武圣,翻一个。”

许仲满眼里闪过丝怒气,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看着鸟头:“说话算数?”

鸟头拍着胸脯:“算数,当然算数。”

许仲满翻第一个筋斗时,就闪了腰,爬在地上老久起不来。鸟头那帮人哈哈大笑。“什么武圣,连个筋斗都翻不起来。”

鸟头笑得尤其开心,心中的怒气都给笑没了:“老头,我说话算话,人你可以带走了。不过,老头,你可真逊哪,哪有个武圣的样。哈哈哈哈,看起来还不如我。”

许仲满的腰伤养了半年多才好,许孟后来问许仲满,问他当时为什么要翻筋斗,那明明是鸟头在羞辱他,将他当成一个被耍的猴。何况,他年纪那么大了,翻筋斗多危险哪。

许仲满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也知道啊,要不是你惹得那档子事,我至于嘛,我。你小子,当年让你用功好好学我的功夫,你不争气,否则何至于这样。那些小混混,你有我年轻时一半功夫,全都给解决喽。

但到底,许仲满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这话总不能跟许孟说。

许孟只不耐烦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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