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有重口味细节描写，请避免在用餐、吃零食、喝红酒的情况下阅读。)
图文|王屿
每年七到十月，是维森蒂娜海岸最干旱的季节。整个旱季没有一滴雨水，田野的土地光秃秃一片，尽是干裂裸红的地表。
山谷里，我和尼克屋前的这一小片“绿洲”是个意外：这片菜地早晚两次浇水因此绿意盈盈。上个月收完洋葱地里腾出来一些空间后，我们紧接着补了一些菜苗。新栽了秋葵、辣椒、生菜、芥菜等。卖菜苗的大叔用蹩脚的英语告诉我，在美妙阳光的照耀下，只要浇够水、管够肥，菜苗就会嗖嗖嗖地长。
大叔是对的。可他却忘了告诉我，那些野草见缝插针疯长的速度会嗖嗖嗖地快过菜苗。因此隔三差五地除草，变得和浇水一样重要。
清晨或者黄昏太阳不那么猛烈的时候，我常常蹲在菜地的沟渠间，小心翼翼地拿锄头锄松菜苗附近的土，拔掉杂草，细心呵护这片小绿洲里的合法成员。
小猫麦西似乎总对我的拔草工程保持着浓烈的兴趣。它会先在远处静静地往我的方向看一会儿，再冷不防地窜到菜园里，在我完全没防备的时候拿身子从头到脚蹭过我的后背，如一条光溜溜的泥鳅滑过。这个家伙力气可不小，我常常一不小心就会被扑倒。
“麦西，你这样我完全干不了活。” 我总会吓一大跳，然后猛地拿手把它推开。
“喵……”，对方也似乎总是很不情愿，拿头蹭蹭我的身子，再轻得不着痕迹地走开。
我常常不由得回想起初来海岸的时候，我和麦西之间发生的一些生活猛烈撞击的片段。这才短短几个月，它对我的态度完全180°大转变。
三年前，尼克出海钓鱼时在普提茅港桥墩下发现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小家伙当时被装在一个黑盒子里，瘦不啦叽的身子皱成一坨，半睁着眼睛对着尼克“喵喵喵”直叫！
面对这样的情况，尼克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他常常要不远万里去中国见女朋友，养宠物只会是件增添麻烦的事情。但善良的他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小猫饿死在桥墩下呢？
于是他狠狠心，把它带回了家，给它喂食物、打疫苗、做节育手术，认认真真地照顾起这位新的家庭成员。
我来到海岸的第一天，尼克曾试图把我隆重地介绍给麦西。当我们回到小镇的房子后，麦西闻声从院子里的鸢尾花丛闪进屋，径直跳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尼克的腿上，拿它的头蹭尼克的手，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
“嗨，麦西。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说的那位女孩。” 尼克把它的脸转向我。麦西停下咕噜声，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好，麦西。”我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可这只小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挠了我一把，我的整个右手肘瞬间被抓出一大条红色的印子。
尼克立马拿酒精来给我擦了一遍，边检查边心疼地说，“我万万没想到它会这样。老天! 还好没有出血。我们观察一下，要肿了必须带你去看医生。”
“尼克，你的拖油瓶是只小野猫。”我有点抱怨，毕竟我是这个屋子的新主人呐。
“亲爱的，它可能只是想显示自己的家庭地位。如果真要伤害你，它本可以抓得更厉害一些。”尼克显然不是在给小猫开脱。他的话不无道理，这么锋利的爪子没抓出血还真是留了情面。
再看麦西，已经闪出屋子，躲到小院的黛尾丛里，露出半个黑黑的脑袋警觉地看着屋内的情况。
“麦西！你真是只小丑猫！”我对着外头的它大喊，那半个小黑脑袋立马消失在花丛里。
“你们俩啊，都这么调皮。” 尼克莞尔。
没见到麦西之前，我所知道的猫虽然皮肤花纹各有不同，但都是胖乎乎懒洋洋的漂亮家猫一类。麦西呢，又瘦又黑，身上还掺着一些不均匀的棕色的毛。以我的审美来看，它和漂亮沾不上一丁点关系。加上刚刚它挠的这一爪子，我实在是对它喜欢不起来。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单身的时候没有养过宠物，是因为扛不起那种日久生亲情的责任。如今这只丑小猫是尼克生活的一部分，而尼克现在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得慢慢试着接受才行。
尼克也明白我的心思，我们商量好，海边租的房子除了卧室猫不可以随意进出之外，其他任何地方它都可以随意当做领地。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麦西很少正面交流。它似乎也在做着妥协，对于它的领地没有再过于坚持。慢慢地，它在院子的时间多了起来，常常在我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偷偷看我。而我也总是在它不在的时候往它的碗里放点猫粮。偶尔我们会遇到，但都是心照不宣地迅速躲开。
搬家的时候反而是尼克提出要把麦西送人。
“我这么认真地去适应有猫的生活，你居然说送人？！”我忽地一下气就窜了上来：这人可真是的，要送不早送！
“亲爱的，对不起。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尼克把我拉到沙发坐下，自己半蹲在地上和我的眼睛平视着说。我知道他一旦放下身段，就是有事情要谈了。
原来猫不像狗，主人到哪里它们就可以跟去哪里。相比于依恋主人，大多数的猫更依恋生长的环境。很多猫在搬家之后之所以会失踪，很可能就是去寻找以前的家了。原来，尼克是在担心麦西适应不了山谷的生活。我也由此明白他应该是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挣扎。
我们找了房东里塔太太，托她在街坊邻居里帮忙给麦西物色一位新主人。这样它还是会在以前熟悉的这一带活动。
离搬家之日越来越近时，麦西已经不再躲避我。它会在我看书的时候静静地躺在旁边好奇地观察我，只要我把眼睛视线从书上转移，它立马假装对我毫不在乎。
这位安静的丑小猫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呢。虽然我们还不是那么亲密，但好像都接受了有彼此的生活。
搬家前几天，我把尼克拉到沙发上坐下，和他谈了我的想法。我建议让麦西先跟着我们去山谷住一段时间，如果不适应再让里塔太太想办法找附近的人来养。
“哦，亲爱的，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麦西。”尼克激动地把我搂在怀里，我的肩膀被他搂得生疼。
“搬家了咱们地方大，给这只小丑猫睡露台。” 我扭开他的手臂，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其实开始在接受那只小丑猫。
“谢谢你，亲爱的。” 尼克彼时的脸看着像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那般轻松。
搬至新房后最初两月，无论对于尼克还是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新的生活体验。我们一起做鞋柜，一起打理屋子。他还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顺带买些面包和葡萄酒。每周六，我们则会进城购买生活用品，逛建材市场，去拉各斯的集市研究本地的水果和蔬菜，有时还会买一些海鲜。
麦西当然对赶集购物没有一丝兴趣。新鲜的环境开拓了它的视野，它不再是一只小镇上的悠闲小猫了。它变得比我和尼克还忙碌，到处侦察新领地。
渐渐的，麦西的领地从屋子扩大到了露台，从我新建的花圃到了菜园，从田野再扩大到防火渠外的林子里。它会拿爪子挠各种叶子和果子，会趴在草丛里看蚂蚱和小鸟，黄昏的时候也会独自在荒原里散步。
看来我和尼克对于麦西会惦记海边小房子的担忧是多余的。
麦西喜欢这里。
所以，我和尼克最终做了一个肉痛的决定：找木匠在昂贵的实木门下侧开了一个带活动锁的小门。这是专门给麦西的，这样它就可以自由进出，想在外面玩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过也正是这扇门，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苦恼。有一天，麦西叼着一只不明物体来到屋里。它把猎物往我脚边一放，骄傲地围着我喵喵直叫。我把手头的事情放下，定睛一看，差点没有把我吓瘫。
“麦西！你给我把这玩意弄出去！”我尖叫着打开了落地窗！
这一声尖叫把麦西吓得跑出了屋子。地上躺着一只半晕的小蜥蜴，身体还在活蹦乱跳！
所幸尼克在家，他闻声而来，把那只蜥蜴包在厨房纸里拿出屋子放生了，紧接着他往地上喷了酒精消了毒。
我在旁边瑟瑟发抖：家里第一次进这样的活物，虽然只是只小蜥蜴，我还是很难接受。
“尼克……”我的脑袋搅成一堆毛线，说不出话来。
“亲爱的，我先把猫的门锁一下。麦西今晚肯定不能进屋。”尼克拉我到椅子上坐下，倒了杯水让我缓缓神。接着他出去找到麦西，我听见他对着它大声说了些什么。
我很怀疑尼克是不是可以让麦西明白我们需要一个界限。但他在想尽办法和麦西沟通，这样就很好。看到他对小猫这么凶巴巴的，还是第一次。
尼克训斥完麦西，进屋在我对面坐下。他拿手擦擦脸上的汗珠子，轻叹一口气对我说，“麦西第一次捕的猎物竟然是给你的，这让我非常失望!”
我顿时笑到差点没把水喷出来：“敢情你出门这么一通骂，不是骂它不该把动物叼家里，而是骂它不逮蜥蜴给你啊！”
“都有。”尼克狡黠地笑了，像是对自己智慧的一面很满意。他这是在宽我的心呐。
“尼克，麦西变了”。
“这可能是它的天性呢？”
“那是只小蜥蜴呀！”
“弱肉强食真是无处不在。”
死蛇事件之后，我其实已经有再近距离看到小动物的心理准备。这个事情尼克也还算有原则，有站在我的立场上想问题，也打扫干净了现场。
至于麦西，第一次捕获的猎物竟然是给我的，它在对我示好呢。想到这里已经释怀一大部分，胸口还隐隐涌出一阵细微的感动。
当然，晚上还是不能让麦西进家的，这样的天性需要一定的克制。
当晚麦西在门口喵呜了一夜，我们被吵得半宿没睡。第二天清晨，我把脸上写有后悔的麦西放进屋来。麦西在地上翻了一个身，肚皮敞开对着我，四肢舞来舞去。
接下来的事实却证明天性是很难克制的。小猫麦西的捕猎范围，已经从蜥蜴宝宝扩展到成年蜥蜴、蝗虫、小鸟、老鼠等其他猎物。尼克和我向它训斥教育了很多次，人猫双方终于得出权衡：麦西必须在指定的地点吃它的猎物，而我们不得不忍受它在门口大快朵颐的声响。
麦西好几次想拿爪子轻轻碰我的腿，每次都被我凌厉的眼神给盯了回去。我知道它在示好，但对它的爪子我有双重阴影。
之后，在一个除草的午后，麦西又一次从灌木丛里悄悄窜到了我背后，这一次，它把我蹭倒在了菜地里。我双手撑在土里，想尽量不去伤害到之前锄过的那几棵辣椒树。只是突然一阵恶臭传进鼻孔，让我猛地起身退了几步。
这时我才发现，被我压过的辣椒树底下的土里有像粪便一样的东西。原来，麦西把它拉的便便埋在了我昨天才松过的辣椒地里。
麦西私下其实是只很爱干净的猫：捕猎完后，它会在外面舔很久，处理好脏掉的皮毛才进屋。屋里不需要摆猫砂，因为它会在离屋子很远的野地里解决厕所的问题。这方面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儿。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它喜欢在我的菜地里解决内急这样的问题啊。
怪不得它推我？！因为我动了它的厕所？！
我真不需要这样的肥料。长出来的菜即便很好，吃的时候得有多膈应。猫粪给人的嗅觉体验简直太糟糕了，臭到说把灵魂熏出窍也一点不为过。
“麦西，我们得谈谈。”我闪到菜地边对着之前麦西的方向大喊。哪知麦西早不见踪影，不知道藏到了它广袤领地的哪一个角落。
人猫的生活界限，一时半会儿大概还划不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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