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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对苏州的印象是因为我的爸爸有一位嫁去了苏州的姨娘。所以他的童年有很长的时光便是在他的姨娘那里度过的。
于是苏州这两个字在我家出现的频率很高。那时觉得苏字的发音真柔软啊,像流水一样温汤清和。
而苏州偏偏就是座水城,“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说的即是如此了。市镇、民居大多亦是临河而建。街巷纵横,阡陌交通,溪河缠绵。尤其是下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丝连着线划圈,美的像描出来的一样。
据我爸爸孩提的记忆,从前杭州到苏州的船,要坐一夜,他躺在船上摇晃,看一夜的星星。
长大了一些了,便喝啤酒,抽香烟。聊着关于男人的心事。水路一直摇到他的姨娘家。
我便是欢喜听他说这些。看他搁下筷子,哧溜地喝着温热的黄酒,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几十年前,他在苏州小城里的生活。
爸爸说,苏州的湖也很多,星罗棋布,像一汪汪水亮亮的眼睛。
他们常去钓鱼,吃湖鲜。谈天。抽烟。
那大抵是段无比快乐的记忆吧,是关于男人成长的情结 。
后来在我的少女时代,我跟爸妈去苏州。
那时候坐着画舫,听着导游介绍。我爸似乎比导游还起劲,这是东南大学,这是苏州大学.......在有名校情结的老王面前,我也不说话。
读书那种事儿也是三岁看老的,在幼儿园时,大家都玩具收好了坐好了,我还慢慢悠悠地一手拖着玩具,一手拖着衣服,散漫的走着。吃饭也永远慢慢悠悠地倒数第一,基本也从未吃完过,也永远对孩子们都艳羡的小红花不感兴趣。
其实人生大多数事儿不是你骗我,便是我哄你,日子便过去了。若细究,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好。
人人只道苏州好2
那时候旅游团的节奏真是不得了。一天便能把平江路,拙政园,虎丘,狮子林,寒山寺连成一串儿鼓捣完。导游一口气地把历史始末一股脑地吐给你听,特别的照本宣科。像是嚼了很久很久的口香糖。
一天下来我晕头转向,走马观花,步履匆匆总是不得要领。
唯有第二天醒来,推开窗的一刻,才挽回了一些对苏州的印象分。
目极之处皆是老城的完好,白墙黑瓦描绘出的一派江南景象。仿佛瞬间倒退回几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透过朦胧的晨雾,金色的阳光,我看到佝偻的老人慢吞吞的走路,早起的孩子嬉笑打闹着穿过巷子。街头卖早点的小摊温热的烟火气。
一直到现在,苏州都在尽力保持着原有的精致和人儿们古朴的生活质感。
人人只道苏州好那才是爸爸所说的,关于姨娘的苏州。
可惜却只是寥寥一眼,便是跟着旅游团闹哄哄的,出发周庄一日游。
那一次的周庄人好多好多。我们只得脚顶着脚,在古镇里挪着碎步。都说周庄美,可我只能记得古镇清一色的墨色,古老的石拱桥,流水的涟漪深深长长,乌泱泱密密麻麻的人群了。
再要说记得,就只能是我们的舌苔还在想念沈万三又甜又糯的猪肘子了吧。
不过那个年纪,对什么都生鲜的很。自然不觉得无趣,而且我有强烈的古镇情结,我喜欢白墙黑瓦,不施粉黛的美。
别看古镇在照片里总是没什么辨识度,拍出来的游客照清一色总像来自同一个地方。但其实每个古镇还是有很多差别的。
安昌以腊肉为名,一排排一串串的腊肉挂着也成了一景。南浔更像一座公园,安着一栋栋的西洋建筑穿插在古镇里,关于乌镇的记忆有些远了,即便是商业化,它依然越来越美的存在着,并且地位坚毅稳固。西塘我去了五次,似乎是看着它慢慢从冷门走向商业化的。
喜欢大约就是即使长大了步伐宽了,去的地方有了更多的选择。即使慢慢淡去了从前的想往,我仍然不排斥逛古镇。
我永远可以跃跃欲试,永远心里头装着淡淡的一捧欢喜。
这大抵便是情结吧。可以淡下去,却永远不会不喜欢。
那时我想再去苏州的话 我还是想去看看同里,甪直,木渎,锦溪等等。苏州的地名也都是真的好听,干将路,老阊门,莫邪路,专诸巷,七里山塘。像故事一样。像对江南的遐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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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没想到我会嫁一个苏州小哥,也不能说他是苏州小哥,只是恰好我认识他时,他正在苏州读书。于是他对苏州总是充满感情,时而津津乐道。再去的几次苏州便是和达哥了,陪着他追忆如风的学生时代。
人人只道苏州好我们看了水中十字架的独墅湖,夜晚金鸡湖的李公堤,走近了苏大本部的红楼,钟楼。我们走了平江路,猫的天空之城。
我知道我们以后还要去阳澄湖吃大闸蟹,要去太平山看落枫,冬天去东山摘橘子。
因为有了达哥,我好像离苏州更近了。我们把从前的路走了一遍。
那时候我以为把苏州看的很清楚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每次都是跟着达哥回他的母校吃食堂,和同窗话当年。我的胃和舌头真有点儿憋屈。
而唯一还有点盼头的便是早餐了。我们会去馆子来一份甜甜的苏式小笼,吃一碗苏式的浇头细面。达哥喜欢吃爆鱼,我不喜欢。这不就是杭州知味观里最常见的酥鱼嘛,平常爸妈懒得炒菜,就会称个半斤回来。所以对我没什么诱惑力。
而每次吃着浇头面,倒想起了陆文夫写的《美食家》书中的朱自冶每天早晨,蹬蹬蹬地坐着人力二轮车,都要赶去吃碗头汤面。
朱自治,闲钱多的流油。追求美食的人生,美食情结。一生追求美食,最后讨的老婆,一拍即合的原由也是因为人家会做好吃的菜!
而书中的我,也就是男一号,一生都在跟资本家朱自治对抗,反纸醉金迷,反享乐主义。最后改革开放,经济复苏,人家对吃的要求越来越高,吃反而变成一种非遗的文化财产。这不,反而朱自治落得个美食家的称号。
人生啊,就是慢慢学会逆来顺受,与心态调和的这个过程吧。总想赢的人,输的时候自然会越发惨。于是懂得心平气和的接受世事的无常与变化。才会活的自然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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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人的饮食讲究“不时不令”,许多美食跟着气节流转,是真正逾期不候,再想吃就要等来年了。我爸从前说起的苏州了。立夏要尝的三鲜。苋菜,蚕豆,咸鸭蛋。
端午前后,新鹅待宰,时令糟鹅、盐水鹅上市。加上呛虾与醉蟹,夏时令凉菜就来了。
然而夏天的茭白最是嫩,便到了苏州人油焖茭白的时候了。饭店都有做,做法简单,吃的是食材鲜嫩。
提到茭白,就要说起水八仙。水八仙就是鸡头米、茭白、莲藕、红菱、水芹菜、莼菜、茨菇,夏初秋末上市,几乎每季都能吃到鲜。
还有夏季的时令面。枫镇大肉面,夏天风扇冷面,豪气的三虾面,虾头虾脑虾仁。逾期便不候。
人人只道苏州好待到秋天,西风起,蟹脚痒。阳澄湖大闸蟹应着季上市,要青壳白肚黄毛金爪的才对。
到了临近中秋,可以买榨菜月饼尝尝,桂花糖炒板栗也可慢慢吃起来。
冬至大过年,便可以桂花酿酒了,苏州人冬天也吃羊,藏书羊肉可以温暖一个冬天的寒凉。
每次老王念叨,我就一本正经的听着。他说那时候的小笼包才是真的好吃,咬破皮儿,吸到汤汁的那一瞬间,唾液腺立马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实在是太鲜了。
末了,叹口气,你们现在的孩子啊,哪还吃得到这么好的东西。
老一辈的人更尊重时令,用时令的蔬果,生鲜,来传达情谊的丰厚。一小筐捆的结实的大闸蟹,等等等。现在哪有这些难得呢。随着老一代的人老去,时代的快速发展,那些节气啊时令啊,都在过往里了。
这苏州来了这么多回了,可总还是觉得提不够趣致,和我心里头的苏州总是欠了那么一点。
总觉得没有看真切,雾里看花似的。
我心里的苏州比我真实看见的要美 ,而且美多了。
我寻思了很多回,想了很多年。慢慢才开始通透。
是我遐想里的苏州太美了。就好像是三岛写的《金阁寺》一样。我不想理解日本人式的毁灭与美的关系,我们不可能一把火去烧了金阁寺。只是他写的太美了,美的甚至我到了京都都没有舍得去看。生怕破坏了这种美的质感。
又好像是《雷雨》里的老爷,他怀念他的初恋,在怀念里越发把对方勾勒的完美,而真正见到了她,只剩下愤怒。因为她的出现破坏了他心中最美的意象。
但凡人事物,在自个儿的心里,都有它该有的位置。该出现的时间。
当年啊对吴侬软语,江南女子,等等等的幻想。还有历史的润泽,记忆里都修缮的太完美了,没有一点点的瑕疵。
人人只道苏州好于是反而我现在怎么看怎么着都觉得欠了一点儿,美不到我的心坎里。
可我也不想细究了,它仍复当年也好,变了也罢。它始终是我这么多年难以忘怀的情结。这便是足够。
你若问我喜不喜苏州 。我当然会说,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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