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山东小县城的农村,70后,小的时候父母从来不会督促我写作业。看我趴那学习,都是说别在那闲着耍,放牛去,要么下地干活去。我的作业都是中午或者晚上才能抽空写,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太认真了,哈哈。
那时候农村里最赚钱的活就是卖烤烟,暑假主要的农活是烤烟,父母一般大清早就带着我去烟地。他们两个掰烟叶,我的任务就是把掰下的烟叶抱到地边,然后用推车推回家。
早上露水很大,一般抱几个来回身上就湿透了,水会顺着衣服往下淌。手上身上粘了很多黑黑的烟油,腿和脚却泡得白白的,所以黑白分明,我记得特清楚。我人小胳膊短腿短,抱的烟叶少,所以跑得多,一般跑多了就懈怠,越跑越慢。
总是父母掰完烟叶,我也抱不完。他们再帮我抱烟叶,他们胳膊长,抱一次就顶我很多次,我那时还羡慕他们抱得多,全然不知他们的累。烟叶推到家里,就卸下来放到家门口树底下,饭后开始绑烟。
烟杆子一开始是用向日葵杆做的,很容易裂,后来改用竹竿,结实多了。绿绿的烟叶一次拿两三个,用线绑在长短一样的杆子上。这边一束,那边一束,均匀的分布在杆子的两侧,两头都系住。绑完后放到车子上,推到炉屋旁,就可以装炉了。
炉屋就是专门用来烤烟叶的屋子,屋子里下面分布着好多管子。上面是排着一行行的木头梁,绑好的烟叶杆子要均匀的放在木梁上。屋里温度高,进去后流汗,滴到下面的管子上,蒸发成汽。
一般都是几个人挨排着往里面递杆子,最后一个人往木梁上放,杆子也要放均匀,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了,放杆子的活一般是父亲的,他放的快速而又均匀。
新鲜的烟叶子炉屋是烧炭的,有个炉口,可以烤玉米,烤咸菜。咸菜虽然外面黑,里面却特别香,那个味道传得特别远。现在也有卖烤咸菜的,似乎不如童年记忆的味道香。
烟叶在炉屋里烤干之后出炉,这是最忐忑的日子。烤好的烟叶黄黄的,特别好看,卖的价位高,没烤好的发黑,级别低,卖的钱少。
把烤干的烟叶杆子从炉屋里取出来,也是几个人排着往外递出来,放到地上放凉。最初是把烟叶从杆子上解下来,线依然缠在杆子上继续绑新鲜的烟叶,后来改良细线,直接把线剪断。
烤干的烟叶推回家里,堆在一起,按照颜色分好级别,再一把一把地绑起来去镇上的烟站卖掉。因为母亲的眼睛不好,看不清路,所以父亲自己一个人带不过来的时候,就让我一块去。
父亲总是大大的一包,而我的总是小小的,最多有父亲的三分之一。那时的自行车都带着横梁,我因为腿短够不着车座,只能在横梁底下骑。
一般都得早早去,怕去晚了,烟站工作人员收得好烟多了,后面就不好好打级,估计烟站收多少级别也是有任务的吧。
那时烟站打级别的人是很吃香的,因为好坏全凭他一句话。烟农们都是忐忑不安地站着,满脸都是卑微的笑容。最好的烟叶就打个二级,一般是三级,卖了烟,父亲一般都是给我买点好吃的。
好吃的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水果,火烧,包子,油条,这些就算是美食了,因为当时的生活主食是煎饼和窝头。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花的日子,零食是不可能有的,白面更吃不到。
所以即使累点,我还是很愿意跟父亲去卖烟的,哈哈,小馋猫,那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公公昨天还在说现在怎么吃什么都不香了呢,我说应该是不缺了吧。
那时没有灭草剂,晴天去地里,矮草锄去,高草拔掉。阴天下雨在家里收拾干烟叶,潮湿的叶子不易碎。那时的农民没有闲着的时候,不管你累不累,想不想,都有活等着你。
烟草足够高时把头打掉,这样烟叶可以长得大一些。打头后,长出分杈,再把分杈去掉,让力量只长叶子。那时不知是没钱买农药,还是没有农药,虫子需要拿掉。
因为母亲视力不好,这些活父亲总是拉着我去干。一般的虫子我是不怕的,我怕豆虫,豆苗上的虫子。大的得有1厘米粗,六七厘米长,先是绿色,后变成黄色,翘着小尾巴。
它们的力气大,拿在手里一弯曲,我就害怕。一般都是拿着剪刀,把它们剪成两半,或者直接用剪刀放瓶子里,拿回家喂鸡吃。
不晓得自己杀了多少条虫子,现在想想好残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愿它们都早日离苦得乐,往生净土。虫子绿色无污染,鸡的美味,现在的虫子估计也都特别抗药了吧。
最累的农活是收麦子,都说三麦不如一秋长,三秋不如一麦忙。小麦熟的时候是要抢收的,不然一场雨,麦子发霉,或者麦粒被水冲走,这一年的收成就完了,所以必须没白没黑地干。
不等天亮拿着镰刀去地里割麦子,麦苗矮,得弯腰干。麦子上很多土,跟露水、汗水一混合,等天亮,人基本就看不到原来的模样。
父母每人割一垄,我割一半还是被远远地落下。他们割完,再帮我割。麦子割倒打捆,用马车运到场院里。以前的场院都是村里分的地,都在村周围附近,平时堆柴火。
收麦子的时候把地重新用䦆头翻一下,再用碌砫碾压。先用一个木框儿将碌砫套住,再用两头的橛儿插进碌砫两头的窝里,拴上两根绳子,套在肩膀上,拉着碌砫走。
我看到有些人写着是用牲口拉碌砫,特地问母亲,她说不行,牲口太重,脚印太深,人拉才行。因为要边压边洒水,适当撒一些麦糠,直至碾压成既坚硬又光滑的地板方可。
场院即使压得再硬再平,蚯蚓也依旧能钻出来,到处留下它们的痕迹,不得不佩服它们松土的技能,哈哈,所以还是水泥地晒麦子最好。现在已没有场院,联合收割机直接收麦粒。村里的路面都用水泥硬化,晒麦子极大方便。
麦子拉到场院,大家开始梳麦秸,用耙子倒过来放地上,用石头压住杆。抓一把麦子,倒过来往地上戳几次,麦穗头弄整齐,往耙子上梳几下,麦秸的叶子就梳掉了。
镰刀竖着放地上,杆子也用石头压住,把麦穗头割下来,麦秸秆单独捆起来。那时候没钱买瓦,房顶都是用这个铺起来的,每两年换一次,不然烂掉容易漏雨。
麦穗头要摊在场院里晒几天,每天太阳毒的时候翻来覆去的晒,晒干之后就用碌砫碾压。碌砫是两种样式,碾压场院的是平滑的圆锥形,碾压麦子的是有凹槽和凸起的,像齿轮一样,也是圆锥形。圆锥形应该是容易转圈,因为要转无数圈。
压麦子脱粒这时就可以用牲口拉碌砫,直到麦粒脱离,然后是扬场。这是技术活,要迎风扬,一般是两个人,一个拿木掀,一个拿簸箕。
我家都是母亲用木掀,将麦壳麦芒麦粒扬到父亲拿的簸箕里,父亲迎风用力扬起,那些饱满的麦粒便如雨点般纷纷落下来,而那些麦糠和麦芒则随风飘到一边。
还要时不时的用扫帚扫一下,把麦粒堆上的麦糠和麦芒打扫到一边。麦粒边晒,边继续打扫杂物,晒干之后进仓,这下心才落到肚子里。
后来有了小麦脱粒机,机器脱粒既快又干净,大家都会抢着用。然而一个村里也就一两台,一般都是几家联合没日没夜地干。机器拖过来就开始,四五个人往机器里送麦穗,还得两三个人用簸箕收麦粒,还有清扫麦穗残渣的。
我那时小,只能端麦粒,不吃不喝不停干,等几家轮番干完,有时一夜就过去了,人基本都累得虚脱。所以收麦子最累,否则一场雨下来,麦粒飘得到处都是,哭都没地哭。
麦粒晒干拉回家,麦穗头其余的残渣留在场院堆起来。既能喂牲口,也能当柴火烧,好东西。然而这也是个技术活,既圆且高,不能往一边偏。这样的技术活都是父亲的,母亲只能在旁边协助。
费这么多劲收的麦子平时却是舍不得吃的,留着交公粮,或者卖了交提留。多少留一点过年的时候蒸几个馒头,用黑色的皮包装到里面,带着走亲戚,亲戚都不留。等到亲戚走完,馒头皮也都干裂。这时才能吃,偷偷弄点猪大油抹上,就是无上的美味。
现在收麦子太简单,联合收割机直接脱粒。有三轮车在地头等着,把麦粒拉回家,或者拉到硬化的水泥路上。上午晒的麦粒,下午堆成一长垄,收麦子的用设备直接吸到车子里卖掉,真是太省心。
收完麦子就能休息了吗?No,还得种玉米,那时没有播种机,全是人工。一般是父亲在前边用钁抓窝,我跟着撒玉米种,母亲在后面把种子埋起来。等玉米长起来再喂化肥,还是父亲抓窝,我撒化肥,母亲在后面埋起来。
抓窝不能深,不能浅,不能远,不能近,这样的技术活当然还是父亲的。玉米地需锄草,拔草,虫子不多。成熟之后,棒子掰下来,用袋子背到地头上。玉米杆用镰刀割倒,晒干捆起来,堆成块,冬天用铡刀铡碎了喂牲口。
玉米杆地上留一部分,因为下面还有根,用钁抓出来,然后把泥土去掉,晒干之后当柴火。那时的东西真是物尽其用,节能环保。棒子拉回家,剥掉一部分皮,留一部分,编成一串。
我家槐树多,一般都挂树上,我记得那些树长的特别慢。或者把玉米挂墙上,家里没树的在院子里埋上几根木头,挂木头上。晒干之后,冬天没事慢慢剥玉米粒。
先用锥子捅上几道,玉米粒稍微松散之后,两根棒子互相磨着剥。后来出现一种剥玉米神器,不再用锥子。神器是用圆筒形状的铁皮,戳起几个均匀的三角形凸起,有锋利的尖。
套在玉米棒上,扭几下,玉米粒就剥下来。现在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已有玉米脱粒机,又快又省力。
秋天要出地瓜,那时的地瓜是家里的主食,除了一部分当种,放到井里过冬,其他的用擦床切成片。擦床是长方形的木板,中间掏空镶上刀片,像放大的擦土豆片的工具。
一片一片的擦地瓜片,比较费劲,还不安全。我记得需要戴上手套,手套掌心的部位要缝上皮子,一是安全,二是抗磨。
后来又出现一种圆形的工具,需要手摇,整个的地瓜放里面,摇几下出来片。这个工具比较快,还安全。地瓜切片之后,一片挨一片的在地里摆好,晾晒几天。
圆形切地瓜干工具中间还要翻一次,干透后捡起来,装袋子里用马车拉回家,这样容易储存。磨成粉,做窝头,加工煎饼等。现在的地瓜基本不切片,直接卖掉。
农活也有不受累的,并且很好玩,就是踩耙和踩耢。玉米地清空之后,地就要重新耕一遍,耕完后,用耙耙几遍,破碎土坷垃。
耙是一种长方形的木框,上面订着很多锋利的铁锥,耙地的时候,锋利的铁锥头向下,前面用牲口拉着,一般都是小孩子蹲在耙上,手要抓牢。
孩子在上面既能增加重量,又不会太重。双腿左右轮换使劲,把土坷垃打得更碎。意外掉下来,被锋利的铁锥扎到,就不好玩了。
相比起来,踩耢更安全。耢是用荆条等编成的一种农具,长方形,用来平整土地,这是新华字典上的解释。踩在上面飘飘悠悠,爽,这是最舒服的农活。
那时的农民,受太多的和累,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多少钱,能解决温饱就算不错。父母特别感恩现在的生活,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种地不但没有提留,还有补贴,到了老年还有养老金可领。吃穿不愁,生活无忧,幸福的日子真是比蜜甜!知足!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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