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坤:在困窘的时光里，活出美好和从容

郭坤:在困窘的时光里，活出美好和从容

安排了新办公室——在办公楼的顶楼上。

楼梯上、走廊里灰尘铺地，只有踏过的一溜脚印留下区别于尘土的痕迹。领导在前，我在后，走到顶楼走廊的最尽头。拿着钥匙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几个纸箱子在房间的地板上凌乱地摆着，放在办公桌上的一摞报纸早已全部泛黄，几个大小不一的餐杯放在墙边的小桌上，餐杯之间有几丝蛛网，水桶里还剩半桶水，桶底生着淡淡的青苔……先前同事工作生活过的情景就这样定格在满屋的灰尘里。

墙角竟然还有一对藤椅和茶几，而且有室内的洗手盆，这真令人欣喜。

脱掉外套，挽起毛衣的袖子，开始整理这一切。把箱子先归置在一旁，把地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废纸和过期杂志塞进箱子，把原先同事的餐杯等物品洗干净放在一个储物盒里，找了一块抹布洗干净，开始把所有的桌面、椅子都擦干净。

又开始擦地，拖把涮了拖，拖了涮，一遍又一遍，地面方才干净。

然后擦走廊和楼梯，来回地推，来回地拖，终于光亮洁净，可以达到落脚的地步。

马不停蹄地到原来的办公室搬来了自己的办公用品，然后收拾停当，一上午已经过去，望着整洁的屋子，心里有一丝宽慰，而鼻子里那隐隐约约的发霉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又有一丝陌生而冷清。

不怕，我自带光华，不论在哪，哪儿都是美好的聚集地！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单位旁的集市，左手提着一盆含苞欲放的菊花，右手拿了一把翠绿的富贵竹，来到办公室，把竹子插在花瓶里，把菊花摆在阳光里。藤椅，绿植，茶具，书籍，阳光——小屋虽简陋，却顿时充满了安宁的馨香！

这是我接下来每天要呆的地方，我只希望自己每天是踏着洁净的地板进入洁净的办公室，我只希望我即使是在角落里，也不要忘了角落里依然可以照进阳光。

我就是这样，越是在困窘的时光里，越要活得美丽和从容。

记得02年，刚结婚，我在乡镇中学任教，买的房子还没有交付，不得已租住在学校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小院儿里。那两间屋子原本是房东放置木头和玉米秸的，得知我们要住，房东大娘赶紧让家人收拾了出来。站在门口，一股浓郁的、已经沁入每一寸房梁每一块墙壁的尘土味儿、生烟味儿扑鼻而来。没有别的合适的房子，手头拮据，时间急，那个当下别无选择。

屋子是黑的，我就买了亮丽的床单；砖铺的地面上是厚厚的土，我就用雪一遍遍地扫，然后用拖把一遍遍地拖，直到看出暗红的砖块露出它的本色。当春天来临时，我用一个老干妈的罐头瓶，装了清水，插几缕嫩嫩的吊兰，在瓶口绕一根麻绳，挂在门口尚且干枯的石榴树上。那一丝绿意，是我热爱生活的秘密。

越是贫穷，越是要浪漫。

2010年，我婆婆被查出肝部长了一颗肿瘤，需要立即手术，所幸后来病理检测为良性。但身为独子的老公，在病理出来之前，必然是既着急又恐惧，却不得不面对与承受那些担心与忙碌。幸亏姨妈从外地过来，白天帮忙陪床，老公跑前跑后；晚上老公陪床，姨妈则在我家住下休息。

整整一个月里，我每天都是晨起为婆婆熬粥，为姨妈做饭，然后送孩子上幼儿园，接着跑到学校把所有的课都调到十点之前上完，然后赶紧开车回家给婆婆、姨妈和老公做午饭。做完手术的婆婆要喝小米粥，怕只是喝粥营养不够，我就把排骨和新鲜油菜放在一起炖烂，加进婆婆的食谱里。另外还要座锅热馒头，怕陪床的姨妈长期坐着，消化不好，所以除了那些排骨，我会再另外炒一个粗纤维的青菜。

这一切都要赶在11点半之前完成。我会准时在11点半下楼，提着三个保温桶，几个方便兜赶往医院。等他们吃完，然后我又带着这些空了的杯啊桶啊赶回家里，洗完刷完收拾完，因为惦记着还没批阅的几摞家庭作业，所以我扒拉几口，又赶紧回到学校上班……

就是在那样极其忙碌的日子里，除了给婆婆他们做饭送饭，还有一点是我每天必做的，那就是每天晚上端热水给姨妈泡脚，并且给她热好一杯牛奶，更重要的是夜里不论多晚，我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而这一切，如果是在平时的日子里，往往不会这样严谨而细致。

我就是这样，越是紧张的时期，越是要自己清醒，越是容易慌乱的日子，越是要过得条理。

讲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了2012年，我家大鹿和小鹿都得了肺炎在齐鲁医院同时住院，父子俩一个在医院北区综合病房楼，一个在南区儿童病房楼，公爹负责照顾大鹿，我负责照顾小鹿。那是一段怎样的时光啊，我们一家仿佛与世隔绝，隔绝在白大褂、盐水瓶、留置针、消毒水的世界里。

尽管这样，我依然不恐惧，只要是确诊的明晰的病症，只要是一天天在好转，每一分钟都是朝着希望在迈进。那漫长的一个月里，我让自己享受每一次外出买饭时路边的风景，我让自己享受病房里每一秒和孩子在一起的说笑，我甚至依旧保留着每天画淡妆的习惯，并且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当大鹿和小鹿身体稍好一些，我们就在打完吊瓶的黄昏，去隔壁的山大医学院的校园里走一走。漫步于静谧的草坪，流连于百年的老建筑，爷俩一人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衬衣遮挡着白色的医用胶布和留置针，更掩饰着身体的虚弱气息。

越是困境，越要心存希望。即使全家尚被病痛笼罩，我们依然珍惜这份人生体验，并且抓住任何机会去发现生活之美。

这样的生活点滴太多太多。有时候我想，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我呢？或者说，我身上的这个特质，是从哪里来的呢？

儿子说我这一点，像他的外婆。是啊，这点的确像我的母亲。小时候家里也是非常贫穷的，土坯草屋三间，简陋无比。但在我的记忆中，妈妈总是在家里栽满了花草，而且把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单也扫得刮净整洁，没有一点皱褶。每年的秋天和冬天，妈妈养的菊花都会盛放，给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再添一点色彩和生机。幼年记忆的冬夜，父亲会调低音量，拉起板胡，来我家玩的邻居和母亲则轻轻哼唱起每个人都熟悉的豫剧《朝阳沟》……在那段贫穷的生活里，我的父亲母亲发现并制造着生活中细微的美好，不使心灵荒芜于贫瘠。

还记得我参加工作后，有一年因为乡镇财政紧张，同为教师的我和父亲，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工资。这让我们一家的生活十分拮据。然而打理家务的母亲从没有让我们感受到严重的匮乏感，手巧的她能做出十几种小咸菜，酱茄子、五香萝卜干、腌黄瓜……每一种都十分味美。镇上五天一个集市，肉太贵，母亲便每逢市集都买了最便宜的鲭鱼（类似于鲅鱼，体小）做给我们吃。或炸或煎或红烧，在母亲的调节下，我们并未感觉至身于“三月不知肉味”的窘境。

越是贫穷，越是热爱；越是困窘，越要从容。这就是一种乐观吧，在艰难时刻或是低谷里，这种乐观并不是那种铿锵的豪言壮语，而是裹在生活细节的点滴里，让人觉得无形又无痕。有时候我觉得这真是一种极致的浪漫，怎么说呢，就像喧嚣的殿堂之上，一大捧玫瑰只是相得益彰的装饰，而在暗夜或荒野里，一朵星星般的小花，则更是闪耀着生命的光辉。

我喜欢自己，我看到自己的生命泛着这样的光。

郭坤:在困窘的时光里，活出美好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