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管肃去世不到三个月,宏安厂变了天。关厂的风声吹遍了全厂。
王光辉递交了辞呈,说经过这次车祸,身心受到重创,无法继续担任厂领导一职,家中还有年迈的长辈,打算回乡务农。他的辞职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农工商一点没犹豫,直接批准了。
“刘姐,山东那边不要咱们的货!这批收了,以后就不要了!”萝卜委屈地站在刘润琴面前,像一个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孩子,在跟母亲诉苦。
“为什么?货款结清了吗?”刘润琴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
“他们说,咱们这织得不好……颜色太浅!”萝卜学舌。
“背包带,挑什么颜色?结实就行了呗!”苏大军在一旁忿忿地说。
“苏大哥,咱们怪不着别人……这个颜色,看着确实是质量差……”
苏大军可不乐意听了:“市面上要有比这还结实耐造的带子,你给我找出来,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客户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跟客户怎么讲道理?”刘润琴有点挂火。
“那怎么办?”苏大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拉着脸,不说话了。
万花玲小跑着进来:“刘姐,上面来人了,在厂长办公室开会呢!都开了两个多小时了。”
刘润琴一脸疑惑:“管厂长不在了,王光辉辞职了,咱们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怎么开会?”
“两个副厂长都在呢,车间主任顾师傅还有财务科长也被叫进去了。”万花玲还在喘。
苏大军“噌”地一下站起来:“要是把宏安都卖了,咱们还发什么愁啊?领了钱就都回家吧!”
刘润琴拧着眉头,不说话。
萝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刘润琴,又看看苏大军,最后凑到万花玲身边:“怎么了?”
万花玲耷拉着脸说:“之前一直传说,宏安要被卖掉,今天上头来了领导,好像就是要讨论这个事。”
“那……”萝卜脸都绿了,转头扑向刘润琴,“刘姐,你不是说以后咱们还能长期合作吗?我们厂已经关了,你这要是再卖掉,我真没地方去了……”
刘润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看看咱们这个屋子里,有技术员,有业务员,还有司机——”正说着,王明慌慌张张地走进来,“你看,还有这么有资历的业务员,咱们怕什么?咱们可以——”
话音未落,王明跺着脚说:“还闲聊那?老顾刚从厂长办公室出来,看见我就跟我说,宏安这回是关定了!”
“会开完了?”苏大军问。
“没有,老顾说完车间的事,就被轰出来了。哎我说,咱们怎么办?”
没有人应声。
02
通知发出来了,员工大会也开了。一句话总结就是,宏安关闭,工龄买断。户口在本地的,愿意听从安排的可以等候通知,未来新建企业可能会有岗位需要。
刘润琴敲开了副厂长范愈新办公室的门。范愈新很年轻,长了一张苍白清秀的脸,是路平被抓之后,由农工商委任到宏安的。不过这几年来,范愈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工作能力,反而因为说话有点娘娘腔,被职工背地里称为“犯恶心”。
“范厂长,我想跟您请教个事。”刘润琴很少跟范愈新打交道,说话小心翼翼地。
“你请坐。”范愈新很客气。
“我是想问,帽带厂算宏安一部分,还是算一个独立的厂子?因为管厂长当时说,帽带厂独立核算了。”刘润琴坐在椅子的边沿。
“有这样的决定,我怎么不知道?”范愈新皱眉。
“对……是当时管厂长说的,可是没有给我纸质的什么文件,后来管厂长……”刘润琴想起会计李萍跟自己要厂长的条子,自己怎么就给忘了找管肃写呢。
“那就不是独立的了。”范愈新的声音很温柔,可是刘润琴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问这个干嘛?”范愈新问。
“我想……通知上说,宏安要整体卖掉,那……帽带厂呢?通知上没说,组织上怎么决定的呀?如果帽带厂是独立的,是不是出售机器也要单独算了呢?”刘润琴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
“因为有人正在举报李明远诬陷路平的事,所以现在不适合单独提帽带厂的事情,你懂吧?”范愈新居然跟自己说得这么透彻,让刘润琴有点惊讶。
“那……”她不道该怎么开口。
“那帽带厂就跟宏安绑在一起了。这也说得过去,之前一直说是帽带厂,其实就是帽带车间嘛。”范愈新接口道。
“现在有人买吗?我是说帽带……”刘润琴有点着急。
“没有,”他摇摇头,“那两台破机器,谁买啊?连安全帽的机器都不一定卖得出去。”
“我买。”刘润琴的声音不大,范愈新却好像听见一声炸雷,连头都往后仰了仰。
“我不舍得帽带厂。”刘润琴补充说,仿佛这就是她的出价。
“你……买来干嘛呢?你有钱继续维持生产吗?”范愈新看着她。
“没有。”刘润琴老老实实地回答,“再想办法。”
“唉。”范愈新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大家都有你这样的心思,宏安何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刘润琴没想到他居然发出这样的哀叹,磕磕巴巴地问道:“那、那您同意吗?”
范愈新马上说:“我为什么不同意?卖给谁不是卖?反正你要的是机器,不是宏安的牌子,对不对?”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可是,光我一个人同意不行,得找冯厂长商量一下。另外,你考虑要慎重一点,毕竟不是买菜,你要想好以后的路。”
刘润琴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您!您看冯厂长那边……?”
“我来协调,你不要外传。”范愈新绷着脸。
刘润琴赶紧点头,心想“犯恶心”好像还挺有男人味的。
03
“胡闹!”冯万有在范愈新面前吹胡子瞪眼睛,“集体资产能随便就卖给个人吗?”
“那你说卖给谁合适?你见过那两台机器吗?没走到车间呢,都能闻到臭机油味儿!”范愈新说着,好像已经闻到臭味似的,一脸的嫌弃。
“那也不能随便来个张三李四,就想买走!”不明就里的人看到冯万有现在的样子,以为刘润琴要买走的是他的传家宝。
范愈新觉得跟冯万有简直没法谈下去,就站起身说道:“那你总得定个期限吧,要是到了关厂的时间,机器还扔在车间没人买,你打算怎么办?扔掉吗?”
冯万有的语气缓和了:“我不是不想卖掉,可是你知道刘润琴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折腾出什么事吗?我听说,她接手帽带厂之后,也没挣着什么钱,现在人家客户都不要咱们的帽带了!”
范愈新缓缓地点着头,嘴里却说道:“咱们的帽带?你什么时候把它当作咱们的了?”
冯万有楞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冯厂长,你是老职工了,我听说你是从工人做起,后来当了车间主任,然后被提拔成副厂长的是吧?按说你不应该对底层劳动人民有这样的偏见呀?你现在怎么位置高了,却不接地气了呢?”范愈新苍白的一张脸上全是鄙夷的神情,配上他细声细气的声音,别有一番王熙凤骂赵姨娘的感觉。
“说句公道话,我觉得刘润琴没什么错。人家好歹卖出去几批货呢,如果没有她,我看这宏安就是一潭死水,没什么活人气!再说了,冯厂长,她买机器,又不花你的钱,你肉疼什么呀?你是不是觉得,刘润琴一定能赚大钱,到时候钱到不了你的口袋,你再也不是副厂长了,所以才这么急赤白脸的?”
范愈新看着冯万有的脸一会红一会白,觉得好玩极了:“这样吧,冯厂长,咱们定个规矩。十五天之内,如果有企业买,咱们就优先卖给企业。如果没有企业,那刘润琴就是不二人选!”
“那,要是有别的个人买呢?”冯万有粗声粗气地问。
“别的个人?除了刘润琴这个二百五,谁买呀?”范愈新笑了,“要真有,那就看谁的价格高呗?”
冯万有看着范愈新优哉游哉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气得拍桌子:“老子要不是看你爸的面子,才不受你这窝囊气!先把你那小白脸打得亲爹都不认识!”
04
刘润琴不知道范愈新为了自己买帽带厂这件事跟冯万有吵了架,她更不知道范愈新早就想跟冯万有这样吵一架了,这次终于借这件事情让冯万有下不来台,范愈新别提多美了。
王明听说刘润琴要买下帽带厂,吓了一跳:“你怎么想的?客户都没了,你买下有啥用?看着玩吗?”
刘润琴笑笑:“王明哥,你为什么总是给我泼冷水?”
“我就问你,你有钱吗?”王明揣着手。
“我问了苏大哥,他估价这两台机器,加上剩下的原料,花不了多少钱,三、四万吧。”刘润琴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三、四万?你有吗?”王明鼻孔喷气。
“没有,但我可以借。”
“跟谁借?跟你姐们儿梁红梅?”王明忽然觉得,这事可能有戏。
“她没钱了。”刘润琴咬着嘴唇。
“姐,我能入股吗?”一直没说话的万花玲怯怯地问。
“你出多少?”没等刘润琴说话,王明先问道。
“我得回家算算……”万花玲往墙角缩了缩。
王明发出冷笑:“就你那点工资,先养活你自己吧!”
“那你呢?”万花玲不甘示弱,挑战王明。
“我什么我?我还有老婆孩子,不能跟你们年轻人玩!”王明用手点着万花玲。
“我去问问苏大哥,哎刘姐,你说萝卜是不是也想入股啊?”万花玲说。
刘润琴摇了摇头:“你们入股没问题,不过也不能把大家的兜都掏干净啊……我还是得去找地方借大钱。”
王明一拍手:“敢情你还是不知道钱在哪呢?!”
05
梁红梅把两万块钱拍在刘润琴家的茶几上。“啪”地一声,梁红梅满足地闭上双眼:“钱的声音太好听了!我就老想象着,一摞钱,就这么‘啪’地一下,往这一拍,特别有‘派’!”
刘润琴看着她:“拿走。我不要。”
“干嘛不要?我的钱你都不要,你想要谁的?”梁红梅从陶醉中醒来,瞪着刘润琴。
“我再想想。你忙你的事去,别管我。哎,路平那事怎么样了?”
“材料递上去了。这回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趟到底了,马富昌和管老师都帮我呢,你放心!”
“你的钱,等胜利那天留着给王光辉吧。要不他狗急了跳墙……”
“你还怕他?我告诉你,我不给他一分钱,他也不敢怎么样!还有脸跟我要钱……”
刘润琴张了张嘴,没说话。
梁红梅喘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钱,我会给他。倒不是因为怕他。我听说,他丈母娘也得了肝癌,他老婆身体也不好,他要伺候两个人……”
刘润琴惊讶地问:“你这都是哪得到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他家里有这事!”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卖服装都是白混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怎么做生意?!”梁红梅又恢复了骄傲和陶醉。
06
范愈新和冯万有定的十五天期限刚过了五天,就有人来跟刘润琴竞争了。
“苏大军,你怎么想的?”刘润琴连“大哥”的称呼都扔在一边了。
“我对这机器有感情。”苏大军面无表情。
“你之前还说,拿了钱就回家,现在还想经营帽带厂?”刘润琴一个字也不信他的说辞。
“我不经营,我买回家欣赏。”苏大军不发脾气,改耍无赖了。
王明扯了扯刘润琴的袖子:“别跟他说了,你看他那样子,心里不知道装着什么小九九呢!”
刘润琴有如醍醐灌顶:“苏大哥,如果你有经营帽带厂的办法,我愿意跟着你干。但你不能为了自己挣钱,把我们大家伙儿抛下。”
苏大军眼睛一翻:“我没有办法。”
刘润琴气极反笑:“真没想到,这么两台破机器,还有人跟我抢!”
范愈新看着眼前两个“竞标”的买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出价高的那个,就把机器搬走!”
刘润琴把价钱写在纸上,攒成一个纸团,递给范愈新。苏大军看了看刘润琴,也写了一个纸团,放在范愈新面前。范愈新拿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纸团,笑着说:“你俩等着,我去请冯厂长过来,揭晓谜底。”
冯万有很不情愿地跟着范愈新来到他的办公室,也不坐下,双手抱在胸前,笔直地站着门口。
范愈新像变戏法似地晃晃双手,眼神扫过这三个人,刚要打开左手的纸团,忽然又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是不是应该再找几个见证的人来?”
冯万有不耐烦地说:“范厂长,这整件事都是儿戏!我恕不奉陪了!”说完拔腿就要走。
范愈新眯起眼睛:“冯厂长,你现在走,可就看不了好戏咯?!”
冯万有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范愈新紧接着说道:“眼睛都睁大点啊!看着——”
他夸张地用慢动作先打开右手的纸团,看了看,念出了声:“报价是三万五千元人民币,还附加一个条件,带员工走。这什么意思?”
刘润琴赶紧说:“就是,如果有想加入我们帽带厂的员工,我都接收!”
冯万有在一边哈哈大笑:“你以为自己是慈善家呢?你拿什么给别人发工资?”
刘润琴没说话,范愈新微笑着点头:“勇气可嘉!”
他看了一眼苏大军绷紧的脸,又打开左手的纸团,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出价比刘润琴高一块钱”。
范愈新盯着纸上的字足足看了一分钟,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他笑得太厉害了,甚至需要扶着桌子边沿才能站稳。宏安厂的职工可能从未见过一个副厂长可以如此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
冯万有沉不住气,走过来,一把抢过纸团,读出了声:“比刘润琴报价高一块。苏大军,你的意思是,不管刘润琴出多少钱,你都比她高,是吗?”
苏大军点点头:“她出多少我都接住。”
范愈新好像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笑,一张白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喘了一口气,对苏大军说:“好,好,好。真是聪明的报法。”
刘润琴气得说不出话:“这不是耍无赖吗?要是可以这样玩的话,我也可以比他的报价高一块钱。”
范愈新点着头,用手指挠了挠鼻子:“我就说太儿戏了嘛!那怎么办呢?冯厂长都已经见证了这一切,咱们不好不算数的呀!”
冯万有惊讶于范愈新的话,愣了一下,赶紧说:“对,愿赌服输。”
刘润琴急了:“这不公平,简直胡闹!”
苏大军的脸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看两位副厂长,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喜悦:“那这就算定下来了,是吧?”
范愈新点点头:“定下来了。你报价三万五千零一块,外加接收所有愿意加入帽带新厂的员工。”他从笔筒里拣出一支笔:“你先写个字条,合同后面再说。”
苏大军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挫,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声,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可没说!我可没说职工接收!”
冯万有也喊道:“这叫什么话?!跟职工接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范愈新和刘润琴异口同声。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范愈新笑了一下,拍着冯万有的肩膀说:“老冯,当领导的要为人民群众想事情、谋福利。如果帽带厂能够接收一部分员工,难道不是好事吗?”
冯万有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好像想把范愈新的手甩下去:“是好事,但这不是大军的报价。”
“苏大军的报价,对你很重要哦?”范愈新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冯万有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不是你把我叫过来见证的吗?”
范愈新点着头:“对,可是冯厂长——”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对两个竞标的买家下了逐客令:“你们先出去,我跟冯厂长聊两句。”
刘润琴没起身,问道:“那这个报价,算数吗?”
范愈新没理她:“先出去。”
07
办公室里只剩范愈新和冯万有两个人了。
“你跟苏大军什么关系?你许诺他什么了,让他干出这么傻的事?”范愈新跨在桌角,歪着身子问冯万有。
冯万有张着嘴瞪着眼,好像有千言万语,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我来宏安几年了?哦哟,三年了。”范愈新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这三年真的是我这辈子最无聊的三年。无事可做,是最折磨人的。没劲!没意思!宏安这巴掌大的地方,能折腾出什么新鲜花样来?管肃来了之后又大包大揽,就算有事,也不需要你我这样的人,对吗?”
范愈新晃了晃垂在桌子下的两条腿:“可是,要关厂了,我才发现宏安的好玩。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你想说什么,痛快点说!”冯万有低声吼了一句。
“苏大军为什么在宏安不上班却也能领好几年工资?当时是谁把他介绍给路平的?现在他又怎么提出要买那两台破机器的?”范愈新像机关枪一样,迅速打出了一梭子子弹。
“苏大军和你是老相识了是吧?你把他留在宏安吃空饷,现在又撺掇他来争帽带厂,你想好什么发财路了?”
冯万有冷笑了一声:“你这几年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啊?净盯着我了?”
“我才懒得盯你呢?你有那么重要吗?我就是很讨厌在我眼皮子底下犯蠢的人。你当时不答应把机器卖给刘润琴,我就很奇怪,只猜想你对这个人的成见深。后来苏大军跑过来,提出要买机器,我才想到你可能参与其中了。”范愈新的脸沉了下来。
冯万有的眼睛看着窗外:“那你打算这事怎么办?”
“我猜你们不需要任何宏安的职工?”
冯万有摇头。
“那机器是刘润琴的了。”范愈新很干脆。
“她根本没有销路!一个职工她都接收不了!”冯万有急得直喊。
范愈新耸耸肩:“我为什么要操心这些呢?她愿意接收,别人愿意跟她走,我何乐而不为?只是,断了你的财路咯!”
冯万有盯着他:“我这些年没得罪你吧?”
范愈新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特烦别人搞这种小动作。尤其是很蠢的小动作。”
冯万有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皮鞋:“范厂长,我知道你家里不缺钱,你老子到处都有关系。所以你可能不理解,也看不上我们这种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你觉得我们特别庸俗,是吧?”
范愈新看着冯万有,没说话。
冯万有接着说:“我和苏大军是老交情了,他的帽带厂倒闭了之后,我就把推荐给路平。之前说好了车间就归大军管。可是路平没了之后,大军也没地方去了。厂子半死不活的,他也没了心气。我把他弄过来,我得对得起他!不就是给他发点工资吗?起码让他养活自己吧?”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范愈新:“吃空饷怎么了?你自己不也是托关系走后门来的宏安吗?你拿着副厂长的工资,你配吗?”
范愈新还是没说话。
冯万有叹了一口气:“苏大军找到我,说刘润琴要买机器,自己单干,他说不愿意被女人使唤,还不如自己重出江湖,开帽带厂。我……我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多报一块钱,到时候你也说不出来什么,我最后出面赞成这个事,就成了……也算是给他找个出路吧。”
范愈新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愚蠢。”
冯万有并不想争辩:“我们在你眼里,都蠢。”
范愈新跳下桌子:“机器是刘润琴的。另外,我也不是托关系进来的,我大学学的是高分子材料,宏安这点玩意,根本不值得我费心。”说完就走出了门。
08
刘润琴没有钱。三万五千块的资金里,她个人出资只有五千块。梁红梅因为拿出来的那两万块,居然成为未来帽带厂最大的股东。
“我不当股东,你挣了钱还我两万本金就行。”梁红梅冲着刘润琴摆手,“话说回来,你就五千块钱?你的钱都给了郝建民他们家了吧?”
刘润琴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按着手里的计算器。
王明在一旁气哼哼地说:“花玲,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呀?你出的钱比你王明哥还多一千?”
万花玲小脸一红:“这是我的嫁妆钱。”
王明惊愕地说:“你傻啊?嫁妆钱敢往这里扔?”
梁红梅不屑地看了王明一眼:“你呢?你是拿出来棺材本儿了吗?”
王明气得鼻子都歪了:“我今年才四十一!我至于攒棺材本儿吗?”
万花玲问刘润琴:“萝卜说他交多少钱?”
刘润琴看了看眼前的本子:“四千。”
“嚯,送了几次活,他可没少挣啊!”王明感叹。
“他还买了一辆车呢。”刘润琴头都没抬。
王明点点头,嘴中“啧啧”作响。
梁红梅开口道:“钱是凑齐了,以后怎么办?你们有钱进原料吗?往哪卖?以后机器放在哪?”
刘润琴抬头说:“鼻子底下有嘴,身子下面是腿。去跑呗!”
09
苏大军的老婆来找刘润琴了:“他这个人不是坏,是傻。他不是成心跟你捣乱,就是想赚点钱。”
“我知道。”刘润琴说,“苏大哥要是还想跟我们一起干,我欢迎。”
苏大军的老婆摇摇头:“他抹不开面子。我看出来了,以后就只有我养着他了。”
“苏大哥想自己单干,他应该有销路吧?”刘润琴说。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之前那批货,不是被人家拒收了吗?大军就自己出去找销路了。刚有点眉目,又听说帽带厂要卖掉。他……就想自己干,不舍得把销路告诉你。他就是脾气大、心眼小……”
“销路给我,我给他分成。”刘润琴笃定地说。
10
范愈新把刘润琴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刘润琴现在在他面前,一点都不紧张了。
“什么时候把机器搬走?”范愈新一句废话都没有,但语气温柔得像在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听说宏安解散之前,我们都还算正式员工?”刘润琴问。
“最多三个月,厂房全都腾空。”
“噢。”刘润琴陷入了思考。
“有多少人愿意跟你走?”范愈新又问。
“两、两个。”刘润琴声音像蚊子。
范愈新一点都不惊讶:“等你喘过一口气,会有人找你的。“
刘润琴感觉范厂长已经问完了所有的话,正准备起身告辞,冷不防对方说:“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你们的新帽带厂。”
刘润琴点点头。
“给我写下来,我送你们一块招牌。”范愈新递过去一张纸。
“啊?”刘润琴不明白。
“没人跟你说过?”范愈新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鼻子,“我爸是范宁,他一副字最少要卖几千块的。”
刘润琴:“……”
三个月后,新的帽带厂还没有办下来自己的营业执照,招牌却已经做好了。王明看着 “平安织带厂”这几个字,大声称赞:“名字好,字更好!这幅字比咱们厂还得值钱呢!”
万花玲凑过来:“为什么叫‘平安’呀?我们又不是生产安全帽。”
刘润琴也看着这几个字:“路平的平,宏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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