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六九,河边看柳。春节过后,天气回暖,我们总喜欢到屋后河沿看杨柳。那时不知道二十四节气为何物,只知道杨柳发芽就是春天了。杨柳刚发芽,我们就像小鸟一样在母亲的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春天来啦!”。“是的,去玩你们的吧。”母亲性格温和,从来不嫌我们烦她。有了母亲的许诺,我们就到河沿折柳枝玩挑芽菜游戏去了。刚发芽的柳枝,我们不忍心折,我们折的是欲掉没掉的枯枝。初春季节,乍暖还寒,枯枝折下来,拿到太阳底下,再折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犹如火柴棒一般长短。做这个游戏,两个人也行,只是单调了点;一般是三四个人一起做。折好的短棒,除一人手里拿一根外,其余全堆起来。剪子、石头、布,顺序定下后,游戏开始了。轮到谁,谁就将手里的短棒挑堆里的短棒,挑到堆外的就归谁。挑到最后,谁手里的短棒最多谁就是赢家。游戏结束了,又从头开始,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河沿杨柳,有高有矮,有粗有细,有疏有密,我们喜欢找两棵细细的、相邻的一小柳树,一手握一棵,两只脚蹬上去,头朝下,猛地往上一翻,就是一个跟斗,有趣极了。在河沿玩,有时会有意外的惊喜。河对岸,紧靠上生产队的鱼塘处有棵歪柳树,长在水中的高土墩上。土墩像一座袖珍孤岛,很是特别。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忽然看见有只鸭子窝在那棵歪柳树旁,估计它要下蛋,我高兴极了。柳枝织成了柳帘,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它遮住了人们的视线,如果你不特意朝那个方向看,很难发现有只鸭子窝在那里。我看到后,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般欣喜,但怕别人知道,不敢声张,只是透过浓浓的柳枝缝隙,不时地朝那个方向瞟上一眼。过了一会,鸭子离窝了,我整个人兴奋得什么似的,心里像揣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走过两个生产队隔界的土堤,绕过一个小弯,就到了那棵歪柳树跟前。河对岸就是生产队里的地,为了防止鸡呀、鸭呀吃庄稼,对岸插了一排忽高忽低的木栅栏,间或有几棵和屋后河沿一样的柳树。来到这里,先蹲下身子,慢慢地探下来,然后爬上土墩,这样,就来到了歪柳树旁。嗬,窝里躺着一枚好大的鸭蛋,仿佛是一枚金蛋,我的眼珠也像镀了金子,放射着金光。
星期天过去了,星期一来了。早上,我跟别人一样,背着书包出门,但不是去上学,而是偷偷地溜到别人家的柴垛里,窥视着鸭子下蛋 。鸭子没让我失望,每次空手而去,捧蛋而归。怕大人责备,捡的鸭蛋不敢拿回家,而是埋在大伯家的麦草堆里。大伯把麦草堆在屋东头,换句话说,就在我家屋西头。每次放学回来,都要看一眼麦堆,看有没有人动过我的鸭蛋。如此反复,我连续捡了一个星期的鸭蛋。后来怎么忽地停了,我已忘记,许是鸭子被人惊跑了,许是逃学被大人发现了;鸭蛋后来吃没吃,也不记得了,但捡鸭蛋的那股兴奋劲儿,永远烙印在大脑深处。
到了夏天,河沿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夏天,我们喜欢睡在外面的凉床上,早上一个驴打滚就起来了。起来时,天还蒙蒙亮,我们就光着脚丫,拿根芦苇棍,沿着屋后河沿寻蝉蜕。人家屋后,不是柴堆,就是猪圈,或是厕所,路面忽高忽低,走不多长一段就要绕一个弯子。我们虽然光着脚丫,但从不担心脚底会被碎玻璃或锈铁钉什么的戳到。因为那时人自觉,像碎碗片、碎灯罩、断针一类的东西,大人总要寻一个偏僻的角落,挖一个深坑,将它们埋进去。
那时有人专门收蝉蜕,按两计价。寻了一个夏季的蝉蜕,寻了鼓鼓一袋,但蝉蜕太轻,够不上秤,卖不多少钱,这跟我们付出的劳动极不相称。于是,我们挖空心思,想如何让蝉蜕变得重起来。办法有了,蝉蜕的背上不是有道裂缝吗?就从裂缝往它肚里灌米汤,灌满倒出,放到太阳底下晒,稍微晒一下就收起来。这样,我们的蝉蜕就变得重起来了。
中午时分,是蝉叫得正欢的时候,我们常常是中饭一吃就到河沿去捕蝉。蝉喜欢在树头停憩,徒手够不着,得事先制作一件简易的捕蝉工具。捕蝉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用蛛网粘,另一种是用袋子套。要是用蛛网粘,得先找根长长的结芦苇杆。这难不倒我们,那时很多人家外墙都有防雨的芦苇席,我们背着大人从那里抽。抽下芦苇杆,先将它的顶端裂成两半,用一根短棒撑开,形成一个三角形框架;然后拿着它,到屋檐下、旮旯处网蛛网。但蛛网的粘性有限,敌不过蝉的挣脱,大多数是劳而无功。最实用的是用袋子套。找一根细竹棍,顶端扎一个事先做好的小塑料袋就行。做小塑料袋,要在外面寻一块厚塑料纸。那时人家几乎都用塑料纸蒙窗户,蒙坏了就撕下来扔掉。上街头不要,下街头抢一跳。我们捡回来,当个宝似的,用针把它缝成一个小袋,袋口处用细铁丝围上一圈,并留下一个长长的柄,好扎到竹棍上。用袋子套蝉,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一套一个准。我们只要叫的蝉,不叫的蝉,套到了还放掉。
中午的太阳毒辣着,可我们沉浸在捕蝉的快乐中,全然不觉。几天过后,毒辣的威力出来了,额头、鼻梁、腋窝、背心……身上到处都生疖子,晚上睡觉不敢翻身,一翻身就生生的疼。第二天,我们在子树上摘片叶子,揉两下,展平,吐口唾液,贴在疖子处,然后没事一般,又去捕蝉了 。父母在我们身后无奈地摇着头,嗔怪着:“就是不长记性。”
捕蝉的季节过了,我们又去找别的乐子。上生产队鱼塘放了菱角菜,周边零星地长着鸡头果,这是我们最想要的。鸡头果的的叶子像荷叶,不同的是它平铺在水面上,上面有刺,不能徒手摘。叶片下的茎像藕心菜,上面也有刺,要是把外面的皮撕掉,也可以做菜,但吃起来没有藕心菜那么脆。做菜是母亲的事,我们关心的是鸡头果。成熟的鸡头果有含苞待放的荷花那么大,上面长满了刺,像要裂开的板栗蒲。弄鸡头果,手被刺扎是常有的事。弄到后,放在洗衣的青石板上,用棍棒或石头将它砸开。砸开后,里面是一粒粒饱满的鸡头米,似掰开的石榴籽,但要大些圆些;拿它跟葡萄比,又太夸大其词了。我们小心翼翼地将鸡头米一粒一粒地取出来,揣在口袋里当美食。拿出一粒,放进嘴里,咬一口,涩涩的,有一丝丝的甜味。吃过后,嘴紫了,手紫了,口袋紫了,跟刚吃过桑葚差不多。
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我们最大的奢望是吃水里的菱角,可它长在水中央,够不着。吃一次鸡头米,想一次菱角。心诚则灵,有一天梦想真的成真了。我七八岁时,姑姑家表哥来了,他大我两岁。表哥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对乡下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好奇、兴奋。将近中秋,菱角正熟,表哥怂恿我去摘菱角。河边恰好有只腰盆,表哥趁大人下地干活,带着我去了。腰盆系在岸边的一棵杨柳树上,表哥解开绳子,让我蹲在里面,他拿起划子划水。尽管腰盆在水里打转,尽管胆战心惊的,但终敌不过菱角的诱惑。“近了,近了,够得着了。”看着腰盆要到边上,我禁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翻开菱角菜,背面就是红红的菱角,特别诱人,我们紧嫩的摘。摘的菱角不敢带回家,就躲在人家柴垛里偷偷地吃了。菱角的口感好极了,它不像鸡头米那样涩,而是脆脆的,甜甜的,我们吃得特别过瘾。
纸包不住火。摘菱角的事终究被父亲知道了,父亲狠狠地凶了我一顿,只是碍着姑姑在家,没有下手揍我。父亲凶我,是担心我们把腰盆划翻了,把小命丢了。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着腰盆摘菱角。
时光飞逝,一晃又到年末,上下生产队又在忙着取鱼了。只有一台抽水机,先抽上生产队的,再抽我们生产队的。上生产队鱼塘里的水往我们生产队里抽,我们生产队鱼塘里的水往藕荡里抽;藕荡里水流向后套,后套里水流向长冮。抽水机不分白天黑夜地抽着,我们不仅喜欢听发动机上突突的马达声,更喜欢看大人下河捕鱼的情景。鱼集中在中间的泥水洼里,听队长分工,有的用捞兜捞鱼,有的徒手捉鱼,有的往岸上送鱼……我们小孩孑家无事,跟在大人后面,屁颠屁颠地乱跑,从河这头跑到河那头。大人一身泥,我们也一身泥。我们从清早玩到天黑,直到把鱼分回家才消停下来。
后记:纯真的童年,纯真的块乐,千金难买,弥足珍贵。忙碌中的你我他,请放慢匆忙的脚步,重回童年的驿站,休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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