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南踟蹰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楠姐只让他先在这候着,他没有资格先行打扰受访者但又想起自己在小孩面前承认与主人家是朋友关系,孩子大哭之后在一边抽泣,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举起手拍了拍门。
“咚咚”
“咚咚”
他举起手想砸第三次,门从里打开了。
时南觉得挺神奇的,今天刚想起她就遇到她了,冷淡的瞳孔沉静片刻,他承认自己没有好好看过梁木周,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总是肢体动作比较多,却从来不敢抬眼朝他看,更别说眼对眼,往往是看见了心虚地躲开。
她凌乱的表情只剩一双眼睛还能看,干涸的眼角曲折地弯了,然后是嘴,“你回来了?”整张山崩地裂过的脸像一点点攀上绿洲,山谷里有鸟在叫,泉水解冻,岸边开满了紫色的蝴蝶花,她看见秋心穿着蓝色的雨鞋,身旁斜挂着一只竹篓,折了朵湿润的野花别在她耳畔。
闭上眼,秋心如寒星般恍亮的眼睛贴着她。
“梁木周!”
时南把摄像机放在地上发狠地撞在防盗门上,最后从磊子家拿了一把电锯切断了锁。
门打开的时候,他看清了整个房间,躺在地上残缺的家具,翻倒的衣物,根本不像人住倒是像养了鬼,梁木周瘦了很多,清癯干瘦,眼窝深陷,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左边染上了大片殷红,左手手腕过深的创口让他心上一沉。
“楠姐,受访者已经搬走了。”他们已经坐上了磊子叫来的救护车,临走前他还特意叮嘱磊子别进那间房子,的确会把孩子吓坏。
楠姐在那边失声惋惜。
“还有。”他本来要将手机挂断,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次采访的看点是什么?”
于昊似在那头听见了什么,将电话拿过来,“这你都不知道,青春少女遇害感化强奸犯劝其自首。”
时南哗然,低头看了她一眼,头发长长了,杂草一样,一身的血污还有油渍,那身衣服穿了许久,时南离她不近,仍闻到一股酸味。手腕处已经被简单包扎,白皙的手腕骨节凸出,他伸手整理她垂下的衣袖,一道刚结的血渍露出头,他好奇地向上揭开,触目惊心的新鲜疤痕爬满整条胳膊,饶是意志力再强大,他还是往后一退,喑哑。
他有点庆幸是自己独自先到达,庆幸自己打开了门。
发生了什么,她会把自己给杀了。
梁木周不足道不上进,却一直有自己一套奇怪的世界观,在时南心里她会见义勇为、闯入火海以她以为的高尚方式死亡却不会自己折磨自己而死。
人已经推进了急救室,他抱着头觉得有点难受,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变成这样他也会难受,觉得心里有口气堵着喘不过来,坐在灯光辉煌的医院走廊,灯亮得太刺眼。
“你是梁木周什么人?”一个医生停在他面前,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清正的眼睛。
“她同学。”
“她在本市没有家人吗?”
医生看男生也一头雾水的模样决定不再问他自己决定。
“怎么了?”时南追问,“需要家属签字吗?”
“她上次摔坏的骨头长歪了最好敲坏掰正了再打次石膏,跟家属商量商量最好。”医生并没有等到可以发表意见的人说完话欲走。
“医生。”时南喃喃地,抬眼看着他,“给她多打点麻药,钱我来付。”
梁木周是在夜里1点被人推出来的,医生擦了擦汗,“那只手割得太厉害差点接不上了。那哪是自杀根本就是自残。对自己也下得去那狠手。”
另一个年轻医生推着车,“她对自己是挺狠。”范衡书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木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骨折着一只腿,问他,医生,那个腿坏了应该挂什么科啊?
时南微微促了眉。
木周一直处在昏睡中,半夜的时候做了噩梦,把时南给吵醒了,时南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坐到她身边,好心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看见木周细弱的眼角处流出涓涓细流,滑过耳下,落在枕头上,时南拿出纸巾擦干了,自己却再也睡不着。
她是第二天下午醒的,时南回了一趟学校亲自将住院证明拿给土木工程的辅导员看并给梁木周办了一年的休学,时南向来为自己拿主意惯了,他觉得自己是为梁木周好也就这么做了。
一回到医院他坐到床边,拿出梁木周的手机充电,他知道梁木周与室友相处得不算好,麻烦她们来照顾倒不如自己捱捱,等她醒了能吃饭了就差不多了。
梁木周的手虽然被护工擦洗过,但是指甲长得硌人,时南在有的细节处有强迫症,一般只对自己发作,这一次不知怎么了,看着她的手就是不舒服,觉得应该剪得干干净净的,于是跟临铺要了剪指甲给她剪起指甲。
木周的手指细长,指甲也小,浅浅的粉色,他被强迫症驱使第一次给人剪指甲,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手心,摊平,捏起拇指剪了一圈,没敢剪得太靠肉,满意地咧了嘴。
木周醒来的时候他正低着头雕琢自己的手,巍峨的双眉,带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从两眼间一气呵成停在恰好的比例处,剪好最后一个,时南竟然温柔地笑了笑,看见她正盯着自己,被口水呛了一口,咳了咳。
“是不是被恶龙抓住叫破喉咙了?”木周嘴里开着玩笑,眼睛诚恳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寒冷畏惧,久违又久违。
她将没受伤的右手放在被子里焐热了轻轻暖住他的喉咙,放慢动作轻轻揉了揉。
时南被这样亲密的动作吓到,耳朵红了,他恼怒地低下头,将她的手拿下来,“醒了就好,我该走了。”
话刚说完,木周攥紧他的手,耍赖地圈住了他的腰,“疼。”
时南尴尬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麻药应该早就过了,左手手腕皮肉离了一半,要不是昨天送得及时或许以后就是个残废了,长好的骨头又给敲碎,是会疼。
被她抱住不知多久,护工阿姨见俩人这么亲密笑得欣慰,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先走了。
“好了。”时南把手拿下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疼得想哭。”木周抬手擦了擦眼泪,时南抽出纸伸手给她擦了,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下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时南想堵她。
“忍着见到你才敢哭,见到你才敢疼。”她空洞地说出两句话,“别再不要我了。”木周等他回答,他伸出手在她肩上拍拍,于他来说两人当朋友还行,爱情讲究的还是乍见之欢,他不能因为可怜她不负责任地潦草答应。
见他不说话,木周疏淡的目光立刻转为晴朗,秋心说过,梁木周你那么看我会让我难过,所以难过的时候假装快乐,疼痛的时候假装快乐,假装成天下第一快乐让我看着开心点。
木周浅薄的单眼皮不笑的时候是聚了一眉目江南烟雨的愁,忽然一笑,像孩子手心里藏着的花火,衔着夜色的冷渐明渐暗,错杂生长。
“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别受伤,只要记得回来。
时南收拾东西的手停在半空,“饿了吧,我去买碗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为什么找借口陪着她,也许是可怜她的悲惨遭遇。
木周闻到粥就开始吐,她怕他会生气,皱着眉硬喝了一口却无法吞咽全吐在盆里,时南偏过头,她抹了嘴角,反应更加剧烈,眼角难受得红了,又抬起手往嘴里送。
厌食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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