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日,我又想起了她,她离开我的时间,就是六年前的一个暑日。
她是我的邻居、好友,是无话不谈的闺密。可是就在六年前,我们走散了,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她走进我的心里,是1996年。
那一年之于我,发生了两件大事。儿子以学校前三的中考成绩,考进了省重点辽宁省实验中学,而我,就在他入学后不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一个很硬的疙瘩,检查后说是甲状腺囊肿,肿块有点大,需要手术切除,至于是良性还是恶性,要等手术后切片做病理检验才能得知。
也许是突然卸去重负,潜藏在心底的那股忧虑之火得到释放,疾病忽地就找上门来。
我从医院出来,独自一个人走在马路上。阵风袭来,吹起头上没有束紧的发丝;头脑纷乱如麻,嗡嗡直响。身边有人匆匆而过,在我的眼里都是一些虚幻的影子,路两边那幢幢高大的建筑,也不稳定似的,有点晃动。我的耳边反复响着医生的话:良性还是恶性,要等手术后做病理检验-----就是说,吉凶未卜。
从小到大,除了接种疫苗,没吃过药、打过针,这突然就要做手术,心里一下子难以接受。
当其时先生远在山东,儿子上学住校。不想耽误他们,又不可能延缓治疗,在纠结矛盾中,自己对自己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病在自己身上,痛苦只能由自己慢慢消解,他们回来又能帮我什么呢?
一旦下了独自面对的决心,心情反而稳定下来。办完住院手续回到家里,拿了暖水壶拖鞋洗漱用品等等,还特意去商店买了几罐八宝粥,以备肚子饿时胡乱填巴填巴。
手术那天,儿子从学校回来给我签字,随后就在我的催促中不情愿地走了。手术完成,我回到住院部,单位同事把我抬上病床,完成了任务,陪着手术的医护人员吃饭去了。室内安静下来,我看到了站在床前的秀菊。
在此后的一周内,都是秀菊天天陪着我。她在家里给我熬粥,调制清淡的小菜,然后拎着饭盒,给我送到医院来。我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常常被她温热的小手拍打清醒。我有时也会望着窗外,看那棵大杨树,看那树叶哗啦啦作响的时候,就感觉秀菊快来了。
因为她的照顾,我自以为的坚强随风散去,我竟在不知不觉间对她有了依赖,她的细心和不辞辛苦,给需要照顾的我以极大安慰。
秀菊那时和我为邻只有三年多一点,相识之初是她把侄儿从乡下学校弄来她家住,在城里读书。她侄儿初到新环境学得非常吃力,做姑姑的心里着急。得知我儿子与她的侄儿同校,学习成绩还不错,就和我说能不能帮一下她的侄儿。我和儿子说了,每天晚上他们便在我家一起写作业,慢慢她侄儿的成绩有了提高,她很高兴,我们之间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这次我生病,原本没想告诉她,因为她的女儿在上小学,她既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时间是有限的。但她听说我住院,毫不犹豫还是请假来到医院。
病理检验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甲状腺囊肿,虚惊一场。因为这一场病,那个秋天,我与秀菊更加贴心,彼此关怀照顾,成为异姓姐妹。后来我换房子搬家离开,我们不再是邻居了,这让她十分难过。
2013年秋天,我退休回到县城,她特意来到我的新住处看我。她梳着齐耳的短发,身着墨绿色的绸料上衣,穿着一双高根鞋。她本来个子不高,这鞋一穿,几乎与我等高,我看她精神焕发的样子,很是为她高兴。
可是就在那一年冬天,我们在电话聊天时,她平静地告诉我,说姐我活不长久了,我患了肺癌。
我说怎么可能,你还年轻,刚刚五十岁。她说我之前一直腿疼,后来查出是肺部癌细胞转移导致的。
来年春天,我在农村的房子落成,我请她到我这里将养。她接受我的邀请,很快来了,每天与我在地里活动,心情十分高兴。她说这么好的空气,再多干点活出点汗,我这病兴许就能好得快一点。
她没有太多力气,所有农具中只有耙子轻巧,她就拿着它,在我的后山上搂枯枝败叶,一直搂,不停地搂,把个偌大的山坡搂得干干净净。
那个春天,是我们呆在一起时间最长、度过的最高兴的一个春天。
我们感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她就会给我讲她小时的事。她七岁时母亲病逝,爸爸领着他们兄弟姐妹五个过着困苦的日子。她说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天爸爸在锅里烀几个土豆,等瘦弱的她凑到锅边时,已经没有了,一个也没吃到。她还讲家里困难,她爸为了给他们改善生活,就在春天抓来一群小鸡苗,长到三斤重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杀肉吃。
那些艰辛的记忆重现,是她对现在幸福生活的依依不舍。她的每个小故事,都让我的心里无比的难受。是啊,刚刚从困苦挣扎中走出来,即将面对月明风清的好日子,可是那可恶的病魔偏偏又要出来,与她作对------
2016年刚刚入伏的日子,秀菊在与病魔抗争了三年之后,终于摆脱了痛苦,往生极乐了。
我与秀菊已分开六年,怎么这么快,已经六年了?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掐着手指算也是六年。六年里,每每想起那些与秀菊的过往,心头便会盛满暖暖的情意,双颊不自觉也点缀上了点点泪痕。
人生,与谁相遇,有多大的缘份,大概都是注定的。本以为可与知己相携相伴走得很远,未料到世事无常病魔无情夺走了她。友情给我们的生命增加温度,涂抹了亮色,拥有时,加倍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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