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我们在离家约十华里的公社(即现在的乡镇)参加中考。全班28人,里面有6个女生。
最后一门考试是英语。由于英语不计入成绩,与升学没多大关系,加之大部分同学甚至连26个字母也记不全,所以,有将近一半的同学没有去考场,而进了考场的同学,基本上只坐了二十分钟,就纷纷离开了。唯有我,认认真真地辨别着那些单词,搅动脑汁地继续做题。
等我做题结束,交上试卷出来,其他同学早已到集合点,有的在打打闹闹,有的在聊天。
忽然,雨晨离开其他女生,端着一个大瓷缸向我走来。她那么自然,那么旁若无人,而我,好像心怀鬼胎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太阳穴那儿都响起了鼓锥敲打般的声响。
“考得怎么样?”雨晨目光盯着我,是那种亲切又温柔的目光。我没敢与她对视,只尽可能简单地回答说考得不理想。
雨晨把里面有半缸温水的茶缸递给我,看我咕嘟咕嘟地把半缸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接过茶缸,又回到女生中去。
雨晨是我初中二年级时的同桌,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女孩。她很聪明,喜欢运动,尤其喜欢打乒乓球,是我们班当然的体育委员。但是,虽然同桌,我却很少与她说话,因为在整个中学阶段,我最怕跟人说话,以至于我婶子经常开我玩笑,说我可能是假小子真丫头。
记得有一次上课前,在其他同学的吵闹声中,雨晨把脸转向我,声音不大但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她两眼清纯地看着我,我的心跳立刻就加速了。但是我什么也没说,甚至把目光移开,愣愣地看着教室的门。忽然,雨晨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来:“你呀,千金难买一句话!”。可是,我依然沉默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应该有什么样的表示,就那么白痴似地傻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转眼,中考成绩下来了。我顺利地进入高中,而雨晨,还有一大帮其他同学,则名落孙山。当年,我们班考上高中的只有6个人,全是男生。
中考结束后我再没有见过雨晨。高中之后我上了大学,真正地跳了龙门,拥有了城市户口,此后除了寒暑假基本就不再回老家了。而且,即便回老家,也基本不出村,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再见到雨晨。
听我其他同学说,雨晨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当兵转业的男人。那男人后来学着做生意,赚了些钱。尔后,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就找了小三,开始玩起了常年不归家,即便回家两个人也基本形同陌路的生活状态。再后来,他丈夫被合伙人骗了,十多年打拼所得被骗得几近精光。更令他绝望的是,在他被骗之后,小三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就消失了,抛下一夜回到解放前的他,守着一个空空的办公室。春节前两个星期的一个雪夜,在抽完两包烟喝完两瓶古井之后,他无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从放废旧物品的柜子里找出一根尼龙绳,拎在手里,麻木地走到离办公室不远的小树林,轻易地给不到四十岁的自己划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
接下来的岁月里,雨晨独自拉扯着一双儿女,完成了娶媳妇嫁女儿的人生大事。再后来,听我同学说,她和儿子住在了一起,帮助带带孙子,烧烧饭。儿子则带着一把瓦刀走南闯北,凭砌墙、铺路、盖房等体力活挣钱供孙子上学和补贴家用。
一恍四十多年过去了。不过记忆中的她依旧是那个初中女孩,活泼,爱动,习惯于用杏仁般的眼睛坦荡地看着我。甚至偶尔,她还会走进我的梦里,让我在黑夜里醒来,茫然若失。
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少时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激情逐渐让位于对童年及故乡的怀恋,我越来越觉得有必要在下次回老家时专程去看望她。不为爱情,只为补上一句亏欠了四十多年的感谢,感谢她曾经给予我的那份比钻石更加珍贵的真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