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副词小说】离岛

【无副词小说】离岛

文/莱娜希

【一】

世界是以什么方式在运转，人的命运是以什么模式展开。我想。

人在这个世界拥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失去各种各样的机会，最后的结果到底对于这个宇宙是未知的还是已知的。

先哲说，人分两种，快乐的猪或痛苦的思考者。而我既不快乐也不痛苦，我麻木。

看过一篇八卦，下面挂了几句不相关的话。无人的黑夜里，海面静静的，天空下着小雨，海底的鱼毫无知觉。我惊觉，原来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感受。

无来由的，感觉自己到了某个荒无人烟的小岛。我躺在岛上，望着天空，等着一个人来救我。哪怕来一个人陪我。

等着等着，自己放弃了自己想要逃离的欲望。等死。感受寂寞。感受阳光、海岸和荒无人烟的自由的一个人的世界。

【二】

我带他、她、她去了一个泰国的离岛。

他是聊了三年的网友，李闽洋。这年头不见面不聊点乱七八糟的内容能在网上呆一起三年的，他是我世界里的第一个。

约定在广州见了面，不丑，比想象的好看。

之所以有想象，是因为九年前有过糟糕的会网友经验。听过一个网友哥们儿发的一个音乐软件录的音频，说是自己写的歌。我顿时崇拜的忘了他头发长到肩和洗不干净的长指甲。

他在网上跟我聊着生活里的琐事，买了superme的T恤、芬达的吉他。听了枪花、老鹰、涅槃、林肯。写了首新歌forever love。

见了鬼了，熟识一段时间后，他告诉我forever love是一个日本视觉系乐队的歌，他改编了。

那些他买的东西是照着一本潮流杂志里的品牌买的。那几年出过一些潮流杂志，1626、milk、华夏。后来那些潮流杂志消失了，我留着华夏的最后一刊。

现在的我，喝着芬达的汽水，代购着各种t恤，看到新闻，哪个乐队的主唱自杀了，哪个乐队的主唱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我叫小夕。我是个在大学期间被心理医生诊断出重度抑郁的病人。医生建议我多跟陌生人交流有助于身体康复。

“我讨厌那些扯不完的门上小广告，我讨厌住在租的闹市区的商住两用楼里，喊不出两个认识的邻居，我讨厌走在路上一个个像得了绝症一样把口水吐的我低着头不知道往哪儿走的陌生人，我讨厌那些拿着手机随处乱拍不认识的人用来赚钱和吸引眼球的拍客，我讨厌一发租房消息被上百个陌生电话接连着骚扰。我讨厌自己的手机里收到各种推销短信。我感觉自己的隐私受到了侵犯。后来我想了想，根本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穷，某个公众号上说，有钱的人不需要走在人群里。高贵的高跟鞋踩不到有灰尘的地方去。”某个深夜，我照例跟网友李闽洋聊着闲天。

他跟我一样，我问他，“你说你长期失眠，夜里两三点睡不着，你是一无所有还是心里有病。”

“一无所有”他看起来像个重度抑郁症患者，我认为他心有重疾。

“长年一两点以后睡觉的人没有正常的。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小夕，你对这个世界不适应，充满了苛责和愤懑，你会活不下去。你讨厌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李闽洋不接话茬。

屏幕另一边不知道是人是狗，我想起这句话。他谈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恋爱，无疾而终。结束后死去活来。现在的人平静的上班、生活、走路、一个人看着手机，看不出任何异样。

“别跟生活较劲儿、在哪儿跌倒了在哪儿趴着。”我阿q的现身说法。

“想起自己做过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赤身裸体的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街上的人们脱光了衣服大喊，彼此听不见对方说什么。我听一个朋友说有几部小说里描述过这种场景，1984、娱乐至死、美丽新世界。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我没看过一本。以前流行自尊心这个词，现在有人说也许我会想笑。所有人光着身子走在路上，即使穿上各种各样的衣服，戴上各种新潮的面罩。这个说不清是好是坏的梦在深夜让我惊醒，好在幻觉一场。文字像一把刀，锋利的刀刃划出伤口。对于每一个穿着新衣的皇帝，让他们在一起讨论怎样维护自己的自尊何其可笑。这个时代的浪来的突然，毫无防备的我已经赤身裸体面目全非的被冲进了海里。”对着陌生人，我的话滔滔不绝，哪怕长篇大论、无得要领。

时代在变，我被远远的抛在了后面，像一只狂奔的蜗牛。

打开李闽洋15年的微信，“现在的整容脸长一个样唉”看着他一个帅成了胡一天的头像。你自己好意思写。

我说，“看你这么帅，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来广州了。”

他手一抖，发了张让我瞬间崩坏的照片。行吧，不丑。我安慰自己。颜控的时代，人人P的一手好图，他发的没P。毕竟好看的在电视跟电脑里呢。

三

她叫楼安妮，是个网拍模特，上过一些时尚杂志。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我家的电视上。

电视里在播美食节目，她是负责端盘子出来的人。每个模特代表一个地区，端着一道代表她们家乡的菜。楼安妮在电视里介绍着自己的家乡，著名主持人赞许的看着她。

“这网红脸是不是认干爹了，她看起来比其他上场的模特好看吗，怎么这镜头多的像来了大明星一样？”

蘑菇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比划着，蘑菇是我给她取的绰号，她的真名叫小美。

小美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一起玩到大。在我的整个青春期，小美从一而终的维持了一种发型，俗称蘑菇头，我们班的同学叫她行走的大蘑菇。

“你说现在是个什么社会啊，好好的脸东割一刀西割一刀，本来像我们这样的要放以前算是个美女吧，现在网红脸满世界跑，那些看惯了网红脸的男人们不说我丑，我发自肺腑地谢谢他祖宗了。”

小美失恋中，谈的男朋友有一个网红前女友，他们复合了。

“你看，你看，这哪里好看呢。”

小美拿着她前男友的朋友圈给我看，朋友圈是个好东西，要是人愿意发，你能知道人吃喝拉撒是几点。

我看了看那个尖下巴，白嫩皮肤，披肩黑长发的女生。

“这好看的呀！”

“小夕，你会不会说话？”

小美翻了我一白眼。

“我仔细一看，她估计整容了，你比她漂亮多了。我不喜欢脸尖的像个戳子，像蛇精一样。”

我由衷的称赞起我的朋友，“你美！你美！会打扮，懂时尚，英语六级，法语四级。那谁谁谁一边去～”小美笑倒在沙发上。

其实小美的失恋不叫失恋，对她来说，男生如衣服，穿一阵腻了要换是正常的。

从去广州读大学开始，我不记得她换了多少男朋友，不记得她换了多少次护肤品化妆品衣服品牌。她来我大学看我，说她收了男朋友一万多的项链，我记得我当时的生活费是一学期六百。

我跑去广州看小美劝她分手，我说这样的感情不叫爱，你需要一个人懂你、心疼你。她不听，嘻嘻哈哈的带着我一起趁吃趁喝。看着她的男人从老到少，从中国到外国。我想，她的爱情长久不了。

有一次她失恋了，带着我去一个酒吧抽水烟，抽着抽着哭的稀里哗啦。

小美在大学期间当过两期交换生，在学校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富二代，富二代书没读完跟着她回了国。富二代在中国跟小美谈着恋爱，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他父亲死了，母亲去了美国，家产捐给了当地的红十字会。一分钱没留给富二代。富二代找了个有钱的香港女人跑香港去了。

小美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匪夷所思，这是电视剧情节吗，怎么这会编她身上去了。

我选择了相信小美。像相信《指甲刀人魔》里的周冬雨会吃指甲刀一样相信。

小美家离我不远，她家境不好，有一段时间上学上着上着，她跟我聊起了挣钱的事儿。

“小夕，其实我觉得我不如生在农村的好，你说如果我生在农村，我不用这么纠结着要认真读书吧，不用想着要考个好大学找个挣钱的工作吧，我们家有我跟弟弟两个，父母经济负担重。我要是生在农村那种一穷二白的家庭，我可以直接去打工。我泡吧，坛子里说大城市的夜总会随便干个把月好几万，我不上学了打个两年工，我可以留学了吧。”

我鼻子一酸，“小美，你可别这么想，万一被人看见，你父母可不活了。你学习成绩这么好，靠读书不愁挣不到钱，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这么一说你别当真啊，我父母毕竟是单位上的要面子，大城市里亲戚朋友多，被他们发现我完了。”小美卷了卷她耳边的头发。

书中自有黄金屋，小美大学读毕业了，毕业就失业，在城市里晃了一圈没找着什么好点的工作。

“你每个月买的衣服，护肤品一堆，包包要买名牌的，你指望找个工作能养得起你，我看你找男人把你养着比较现实。你找什么样的工作你会觉得合适啊！这么会花钱！你自己想想。”

“你是嫌我虚荣物质吗，我出生在小镇上，我的生活标准必须跟我父母一样？你觉得我是个物质女孩？我喜欢那些贵的包包是因为它们真的比廉价货要好啊，不会用不到半年看见内衬坏了，里面夹板是纸做的。我用护肤品用的贵，至少我没有去整容啊。我努力找工作，说明我没出卖色相挣钱。不是说女人变坏就有钱吗？像我这么读书好不瞎搞长的好看的女生到现在穷成这样，你说我虚荣物质？你跟着我大吃大喝的时候没见你有不爽啊！”

我估计小美嘴里那句“你是不是嫉妒我”要喷薄而出了。

我嘴里那句“你谈的老男人，四十几岁结婚了给你送一万多的项链，你没瞎搞”。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收回了对彼此的最后一击，于是我们相安无事。

“要不你养我吧”我一言不语去洗澡了，她突然跑到门口打开门望着赤身裸体的我说。

我措手不及，拿了毛巾挡着，“这不应该是你对男生说的话吗，而且，我养不起你”

小美在找了一圈工作后，考上了研究生。小美的大学室友说她上大学时喝酒泡吧谈恋爱，能考上研究生是傍了导师大腿。我不信。

【四】

第二次见楼安妮是在广州。

我在广州找了份小美看不上的工作。一个月五千，好在父母定期给我经济支援。

小美跑过来找我玩，在超市买饮料被一个帅哥看上了。

那个帅哥叫王晓雷，说职业是游戏主播。

他们一起玩小美会叫上我，问我要不要给她男朋友王晓雷刷礼物。

我不知道怎么刷礼物，我不懂她男朋友年薪百万的工作是在摄像头下面打打游戏，聊聊天。女生们花钱刷礼物送给他，冒着小心心。这些女生是疯了吗。

小美一度不想上学了，王晓雷爱她，有爱的人有持无恐。她提前过上了被包养的生活。

想起她对我说过的“求包养”，现在如愿以偿了。

小美拿着王晓雷给的钱在广州一个服装设计学院报了个短期的服装设计班。服装设计学院颁发了国内毕业证书的同学可以免试去读全球排名前三的国际学院。小美说这里出来的学生就业多在Prada、chanel一类的一线品牌公司。一些不想高考的富二代们来报了班，小美有了一些十七八岁的同学。

“这下好了，你的理想不是想从事跟时尚有关的吗，你爱漂亮，擅长服饰搭配，这次班里考试，你版型和设计考了两个第一名，以后可以出国留学，研究生双学位呀，你这边研究生读完不用找工作了，继续去国外读研究生呀。”

“你以为去国外读研究生很便宜？我这上的可是国际服装学院，好在是跟艺术沾边的，你知道跟艺术沾边的需要多少银子吗?我报这个短期班花了三十万，读国际学校带生活费大概要两三百万，你出？”

“你有天赋，读完说不定老师会给你全额奖学金呢。”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们开这个短期培训班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难不成是为了选拔设计人才？你以为服装是文字？文字还有版权，服装有吗？你是全球出名的大家啊，你去告人家抄袭。服饰潮流是一种轮回，你看奥黛丽赫本那个时代的服装现在过时了吗？现在叫复古。服装设计里不存在什么原创，真正的原创维权比文字要难。”

我为小美感到可惜。

为她选错了大学的专业感到可惜。

“不过你猜猜，我这次遇见谁了？楼安妮！记得有次我在你家看电视的那个，我说她网红脸。记不记得有次大学放暑假，在你家，我失恋的时候，我说我要跳河，你说你不拦着我。”

“你失恋的次数多了，我不记得哪次。”

“没想到啊，楼安妮比电视上要好看哦，我不是说她显老嘛，她卸妆了完全小少女啊。她家是做外贸的，她想进娱乐圈，她妈妈让她接班做服装了。我说那个主持人认识她没错吧，她自己说她男朋友认了主持人当干爹让她上的那次节目。”

“男人认干爹？搞笑吧。”

“她男朋友是个富二代。我去她家玩，说起她男朋友，话不多说，直接把存在她电脑里的她男朋友美国的别墅照片发给我看，给我看了几张有八块腹肌的照片。不需描述的有钱有型啊。人家话不多说直接上图好吗。”

“那人家看得上你这个朋友啊，人家自己富二代，男朋友富二代，她没有大明星的架子？毕竟是上过电视的人？”

“没有哎，我看过她光着身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吓傻了。她朋友说她这样裸着把上门来做清洁的保洁阿姨吓跑了几次。我想过她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一上来哗哗哗衣服脱的跟脱衣舞女似的。别啊，我喜欢男的。”

“哈哈！有点意思，要不什么时候见面带我瞅瞅大明星？”

“嗯呐，你把你那位谈了几年的网友男朋友拉出来给我看看”

“我说了！哥们儿！”

“唉、一样啦”

【五】

我、李闽洋、小美、楼安妮来到了泰国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这个小岛是我在一本介绍泰国旅游的杂志上看到的，从普吉岛的巴东海滩到那要坐三个多小时的船。

我们租了个船，摇摇晃晃到了离岛。

小岛四面环海，岛内土路遍布。

我们上岸的地方有一排白白的沙滩，沙滩上的贝壳瓣小小的张开，一只只小蝴蝶缀满了整个海滩。

沿着沙滩往岛上走，路边有几棵椰子树。

“蘑菇，你喜欢喝的，这里可以随便喝啊”

“好爽啊，小夕，这小岛美的像仙境，安妮在这散心，保准开心了。”她望着安妮笑，不知我有抑郁。

楼安妮在跟男朋友闹分手，说恋爱四年，没结婚没求婚，估计这婚结不了了。

李闽洋跟在楼安妮后面走，上坡时绅士的给楼安妮提行李。

我们找了岛上唯一的酒店住了下来。

说是酒店，其实是民宿。两层小平楼，听老板说二楼住着一个长期潜水的乌克兰女孩。一楼，老板娘抱着猫坐在门外晒太阳，中国人。

我想起了一部小说，一个画家娶了一个土著姑娘，在小岛上过着悠闲而堕落的生活。远离尘嚣，疯狂的作画。他的结局是死在了画满画的屋子里。

可惜我们是凡人。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叫醒小美和安妮，说好一起看日出。

我们坐在沙滩上，细白的沙子散落了一些在我们的小腿肚上。

我们看着泛起浪花的海水，太阳从海里冒了出来。

红彤彤的照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我们在老板那租了设备去海里浮潜。

这里的海水颜色纯净，远远望去，有三种蓝混在一起。天空和海连着，变成了四色鸡尾酒。

我们在海里看着不知名的彩色热带鱼、大丛的红色活珊瑚。

正玩着，我看到小美身子猛烈抽搐起来，她喊着“小夕，拉我到岸上去，我感觉头晕，身体没知觉了。”

我扯着她的救生衣往岸上游，临上岸时我的腿被水里的珊瑚块拉了几条口子。我顾不得疼痛，爬上岸飞奔着去找民宿老板，小美看上去有些晕。

老板跟着我跑过来看了看，“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被水里的什么动物给咬了？岛上没什么医疗设备，这里游客少，没出过这种事，我第一次碰到。你们等我去岛对岸找医生去。”

“小夕，要不你现在对我表白吧，要不以后你见不到我了”

“丑拒。你现在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岛外的医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用手触了触她的鼻子，“没气了。”

我吓傻了，我看着小美，她躺在我面前不说话。

行走的大蘑菇死了。

“小美，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告诉你，我为了想见你跑到广州去找工作。我不会告诉你，我生气不是因为你爱慕虚荣，而是你上大学谈着男朋友冷淡了我。我不会告诉你，你在找工作时说的想从事时尚行业，我熬夜写了你的简历投了我找到的三十多家时尚公司招聘。

我不会告诉你。

如果我在一个无人的岛上等人救赎，我希望那个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