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小染
蓝色手掌印一个深蓝色的手掌印出现在了液晶屏上,我不禁伸出手贴上了这个手掌印,诡异的蓝色如染料般流过我的手,顺着胳膊滴下来。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手上黏黏糊糊的,是血。带着澄黄澄黄的油脂,还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白花花的骨头径直掉落在电脑桌上,迅速化成了一滩水。
疼。撕心裂肺地疼。疼得我满地打滚,疼到我想拿把刀,剁掉左手。我的左手手指已经没了,但腐蚀得速度丝毫没有减慢,油毡一样掉着渣,带着蛋白质被烧糊的焦味。
没有时间了!我手起刀落,血喷了出来,我晕了过去。
1.
一睁眼,钻心的疼痛还记忆犹新,我忙去摸自己的左手,袖子里是圆圆的一坨,没有温度,坚硬如铁。
我想哭,可是眼睛涩得生疼,我想叫,可是四周静得吓人。我连忙爬了起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四周黑漆漆的,一轮血红色的月亮挂在天上,北风卷着残叶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脸上。
我身穿了一身藏青色道袍,直盖到脚面,脚踩一双夹棉方脸鞋,披一件纯白色的鹿裘。
“呸。今天真是见了鬼了。我都还俗四年了,这是怎么回事?”我紧了紧衣服,边走边嘟囔着。四周空荡荡的,声音一直传到很远。
血色的月光下,依稀看见树下有个人,我脚下一滑,连滚带爬地冲到她面前。
她穿一身红衣,是旧式的喜服。脚下踩了一双红色绣花鞋。头发高高盘成了个朝云近香髻。肤若凝脂,面如白玉,螓首蛾眉,顾盼生情。
我浑身都酥了,忙抱拳拱手:“善哉善哉,道祖慈悲。小道李九三,号雨莲居士。可否问姑娘名讳?这又是在何处?”
“我叫白怀如,这是秦连庄山上的野坟岗。大半夜的,你跑这干嘛来了?”
大半夜你不在家睡觉,穿一身喜服在荒郊野岭的,还问我干嘛来了?我翻了个白眼,稳了稳心神,看在她是个美女的份上,勉强答道:“姑娘莫要见怪,我是半夜迷了路,兜兜转转,也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你怎么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
道教本来对待妖魔鬼怪就很有一套,如果她是鬼,就画符收了她。如果她是人,就床上收了她。我头皮发麻,右手在道袍里比划练习着,刚生出的那点儿色胆也消失殆尽,整个人都僵硬如铁,屏息凝视等着她的回答。
“今日是我丈夫忌日。去年今日,也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穿成这样,只是想和他说点贴己的话,长老莫要见怪。”
白怀如的声音很细,却很清晰。呼啸的风声也盖不住,像能直钻到人心里一样。我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像面条一样摊在了满是石头的地上,硌得生疼。
她急忙来扶,她眉毛微蹙着,脸唰一下变成了酱红色。她的身量很轻,手很软,微凉。我虚弱地笑笑,被她搀起,连连道谢。
“这可是野坟岗,就算不遇见点什么脏东西,也是要冻坏的。看你这么虚弱,不如到寒舍暖和暖和,小住一宿。”
我心里激动得都要蹦高了,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紧咬着牙关,竭力脸上不表现出丝毫,装模作样又打了个喷嚏,才勉强应下了。
2.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上的水泡磨了又起,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我身上一会儿冷得冰凉,一会儿热得滚烫。迷迷糊糊中,一间茅草屋变戏法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方方正正一间房,顶大如盖。黑漆漆的木门摇摇欲坠,没有窗。进门便是床,床上有一方桌。房顶低得仿佛踮起脚就能够着,在昏暗的烛火下,黑压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有什么奢求呢?总比睡在那野坟岗强,死了都没人知道。而且……我搓了搓手,不自觉得笑了笑。
白怀如扭扭捏捏的,仿佛这不是她家,而是我家。手拽着衣襟,捏住,松开,捏住,松开,欲言又止。跳跃的烛光下,越发娇羞起来。
我们相视无言,她一咬牙,一跺脚,冲我做了个“你转过去”的手势,眉眼间满是风情。
我感觉所有的血都奔涌到了下半身,坚硬如铁。我浑身颤抖着,艰难地挪过身去,深呼吸了几次,默念“大堂三戒”,勉强把自己稳住了。
白怀如换了身粗布衣服,微微褪色,但很干净,衬得她脸越发白了。她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小节胳膊,白花花的,莲藕似的。
她上了床,跪着把被子堆到角落,又掀起席子,仔仔细细卷好,掀开木板,底下是一口黑洞洞的锅。
白怀如出门,带着一块手掌一般大的肉和些腌制的野菜回来了。她把一小碗白面盛到碗里,加入丁点儿的水,用筷子搅拌成小碎疙瘩糊进锅里,煮熟后把野菜放到锅里,又撒了一把碎肉丁,肉丁滋滋冒油,香味四溢。
我一个劲儿咽口水。她笑吟吟地端上小方桌,盘腿坐在我的对面。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面疙瘩爽滑柔嫩,肉丁有肥有瘦,肥的肉放在嘴里就化了,回味无穷,瘦的肉劲道,直弹牙。我吃了一碗又一碗,锅都见了底。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关系,本来就是给你做的,我不吃。”白怀如的声音是那么细,那么轻,仿佛春风拂面,又好像一只小手,搔得你心里直痒痒。
3.
“对了,你丈夫是怎么死的?贫道略懂些法术,若非寿终正寝,又有遗愿未了,可勉强一试。”我拍了拍肚皮,故弄玄虚道。
“难道……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起死回生术’?”怀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光芒。
“天机不可泄露。”我摇头晃脑打量了屋子一圈,家徒四壁,只有烧香用的纸钱堆在角落。
“我丈夫名叫李三儿,是京府知县李太爷的管家。小女带着父亲来京都瞧病,正遇见李三给县太爷的夫人抓药,一来二去,便相知相爱了。”
“那天,福晋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太医院的御医都去了,还是回天无力。县太爷非说是李三儿粗心抓错了药,随便给安了个罪名,就把他处死了。行刑当天,本是我们的婚期。”说着,她豆大的泪珠砸在桌上,梨花带雨,让人好心疼。
我想伸手去搂,又没这贼胆。迟疑了下,在她肩头拍了拍:“别担心,家里可有纸钱和稻谷?此法可以召你丈夫的魂魄入我身,以解你相思之苦。”
“真的吗?”白怀如满脸期冀,神采奕奕的说。
“嗯。只不过,移魂转魄后,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你丈夫的意愿。切不可违背,若惹了鬼魂不顺心,不仅是我的魂魄回不来,而且你也会被鬼魂带到阿鼻地狱里去。”
“那当然,那当然。”白怀如捧了纸钱和装有稻谷的瓷罐来,又端了火盆和些吃食。一会儿嫌弃自己的粗布衣服不好看,一会儿觉得风大把发髻都吹乱了。
“没关系,贫道可以等姑娘完全准备好了再开始。”好饭不怕晚,我盘腿打坐,眼睛虚虚地闭上,口中念念不绝。
白怀如手忙脚乱,这边脱了衣,那边又散了发。头发漆黑如墨,水一样泄在肩上,只露出藕一样洁白柔嫩的胳膊和一小节缎子一样的后背。
我只觉得一阵阵血气上涌,紧紧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很多枯燥无味的经书才勉强压制。
“好了,开始吧。”她穿着初见时的喜服,带着女人出嫁时才有的娇羞,脸颊两片红云,像一个成熟饱满的苹果。那声音更像是一种邀约,我的魂都被她牵走了。
我舔了舔嘴唇,用火盆烧了纸钱,用稻谷塞了七窍,口中说着其实我也听不懂的话。绕着火盆转了三圈,绕着方方正正的屋子绕了四圈,一会儿摇头晃脑的,一会儿蹦蹦跳跳的。最后,我猛出一口气,把稻谷都喷了出去。
“如儿,我好想你啊。”我两眼发直,竭力控制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故意片着嗓子说话,使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样。
“三儿,真的是你。”白怀如喜极而泣。“你在那好不好?他们……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就是好想你。”我怕说多了露馅,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可人儿。
她身上很凉,沁人心脾的凉。指尖划过我的后背,麻酥酥的。耳边是她的鼻息,痒痒的。
我迫不及待把她推倒在床上,她的唇很凉,很软,像薄荷叶化在嘴里。
撕扯。纠缠。扭动。战栗。
我从她身上下来,瘫在一边。她一手勾住了我的脖子,一手圈住我的头,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了我身上,胸前两团白肉颤颤巍巍的。
“我知道,你不是李三儿,你是李九三。”我眼睛猛然睁开,却浑身使不上劲儿,怎么也起不来。
“没关系,我也不是白怀如,我是白灵。”怀中的女人妩媚一笑,却是刺骨的冷。
白灵,白灵……
五年前,我曾在一官宦人家当门客。他家老爷突然得了急症,遍寻名医而不得,我出主意,找一童女给老爷冲喜,也许能有转机。
后来没成想真买了个小女孩,可是老爷还是在三个月后,驾鹤西去了。我被打了个半死,再也没办法装神弄鬼,不得已,还了俗。
但是听说那个小女孩被无缘无故当成了丧门星,和老爷一起埋了。
而那女孩,就叫白灵。
我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身上一阵阵的冷,想喊喊不出,想哭哭不了,甚至连闭上眼睛不看她,都做不到。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脸塌了下来,化成了一摊水。所及之处,火烧火燎的。
疼。蚀骨剜心地疼。我看见屋顶直愣愣的砸在我面前,突然意识到这方方正正的屋子好像一个棺材,上面传来“嗵嗵嗵”定钉子的声音。
我艰难地撑了撑手,身下的道袍瞬间黏在了手上,在黑压压的屋顶上留下了个深蓝色的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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