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聪明的女人

        霞霞是我的同事，不论谁提起，都会夸道:聪明!有时还会加一句:太聪明!我心想聪明就聪明吧，还"太"!似乎有点过犹不及的批判感。后来，我想想可不得这样，她必须聪明，简直不敢不聪明。

        霞霞的聪明在于她的学而忘本。她是个英语老师，不过她不老待见英语更待见汉语——当然了，这是我的看法——作为一个英语老师整天纠缠着国学经典不放。

        前段时间她迷上了老舍的《四世同堂》，为其中的人物倾倒得一塌糊涂，读过小说还不算完，又把老版电视剧看了一遍又一遍，见我就赞叹:真好呀!然后就开始给我讲故事中的哪个汉奸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最后得了个什么结局，然后“咕咕咕"笑个不停。我愕然不已:说个汉奸你说得那么开心干什么?我当然明白，她只是想表达对老舍先生写人物写得那么入骨三分的一种五体投地的崇拜之情。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看后会哭得稀里哗啦，她却是眉开眼笑?同样是在感叹，同样是在崇拜，情绪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落差?英语老师的汉语文学情结似乎少了点中文的伤时悲事带了点西方的幽默戏谑。我在心中摇头太息:你这英语老师懂什么浅吟低唱扼腕而叹!

        她还时常爱读读古诗词，对古诗词稀罕的不得了。动不动见语文老师胡诌个诗，她都要相和一首，比语文老师诌得还灵动，语文老师们心中那个酸爽呀!你说你个英语老师跟语文老师较什么劲儿?动不动借用下这个诗人词人的名句，赞赏下那个文学大家的良言，语文老师听得暗自目瞪口呆，这简直让语文老师情何以堪呀!当然了并不是因为我是语文老师才那么说的，实在是她作为英语老师不好好钻研英语，把小聪明都用歪了地方，让人忍不住替她着急。

        霞霞的聪明更表现在她的投机取巧上。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做课件从不多动心思，经常一张背景图片一用到底，字能少打一个绝不多按半下键盘。她求的就是删繁就简，她认为花样多了反而迷乱人眼、喧宾夺主，她说内容才是实质。不能不说她是个聪明有见地的老师，不过我知道实心里她主要还是烦去侍弄那些图图片片，只愿能躲懒就躲懒。

        有次做优质课，她把大致思路讲给朋友，然后就把课件制作的事丢了过去。别的老师吭吭哧哧忙活半天，这样准备那样策划，她却天天偷闲看她扎心的诗赏她显人品贵重的玉选她典雅的第九件旗袍的花色。最后朋友把课件发来后，她三下五除二改完，拎着U盘就上场了。霞霞那家伙声音有自然的轻俏，语言有浑然的幽默，内容有简洁的机智。老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有点臆症，竟忘了奖勤罚懒的天规。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们猜到了结局。

        霞霞的聪明还表现在统御家国的能力上。武则天是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她是第二个。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她在家是个母老虎!霞霞经常在我面前抱怨老公做的饭难以下咽，说完往往恨恨不已。有次下班回到家，一眼瞧见饭菜模样便大嘴恶心(她原话)，于是使性儿跑楼下馆子里吃大餐去了。哦，对了，好像说她那次下馆子吃的是麻辣烫。我就不明白了，都这样了，为什么她那位不争气的老公还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得空就回家做让霞霞大嘴恶心的饭菜?既然已经没天理了，还理天干啥!反正霞霞在家是一手遮天、所向披靡，儿子老公谁谁都得看眼色。家中上下人等凡有所求，必须开动脑筋想出办法，找活泼有趣的话头儿讨得当家主母的欢心，才可心想事成。

        霞霞的聪明还在于她对人事的处理上，她实际上内心很柔软。多年前老师还可以办小班时，有位她熟识的老师自己办了个小班。小班里有位霞霞的学生，学生家境不太好，学习却十分刻苦。霞霞虽然知道不合适但还是劝同事免收或少收这个学生的费用。对方没接话，霞霞知道说不成，很是黯然了一阵。如果周济学生，学生能接受的话，她说不得真想替学生交了学费。

        不过，霞霞的这种内心的软弱很少显露出来。她表现更多的是与人相处时的审时度势、巧言善语。但是在人事上聪明人不见得比笨人沾光。与笨人相处，或会少想许多;与聪明人相处，总会多想许多。况且，霞霞绝不屈从，绝不忍让的态度，给人一种咄咄之感，常显强势。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聪明处，霞霞不免内心会多了份清高。她爱看经典文学，对我常看的网络小说嗤之以鼻;她爱删繁就简，看到我的精细操作就觉得烦不可耐;她爱主导一切，见我对老公事事迁就照顾，就骂我把丈夫当孩子宠;她在人事上眼明心亮受不得委屈，觉得我的无视忍让简直就是无耻的懦弱。所以，大家都知道霞霞聪明，甚至有时会觉得霞霞"太”聪明。

        但是，我明白霞霞之所以聪明，有她先天的灵慧，更多的却是生活的磨炼，是生活让她不敢不聪明。

        霞霞在娘家姊妹中排行老大。当年她父亲有病时，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还都在上学，只她一个刚结婚。她母亲比父亲好像小十来岁，一贯受她父亲照顾，当她父亲倒下时，自然指望不到母亲。不论是钱还是事都是霞霞一力承担。父亲去世后，照顾母亲弟妹更是她辞也辞不掉也没想辞的责任。她说:“这是甜蜜的负担。”弟弟上高中一直住在她家里，她同时照顾弟弟和儿子两个小孩。听说因此舅甥两人的关系无比亲密，那是同在屋檐下伴君如伴虎时培养出的革命友谊呀!

        霞霞的婆家关系复杂。听说因公公年轻时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头脑不大清楚，出于无奈婆婆离婚后另嫁他乡了。霞霞的丈夫当时还小，就带着父亲跟着奶奶轮流到几位叔伯家生活。有次霞霞提起往事，又无奈又好笑。说当年儿子还小，自己上班紧又没空照顾，常带儿子回娘家。丈夫想跟去，于是屁股后跟着。丈夫的糊涂父亲没处托付，也要跟去，就一并跟在屁股后。这样，霞霞回娘家的规模就比较宏大，听起来总给人一种浩浩荡荡的感觉。

        不论在娘家还是在婆家，霞霞都是主心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女人能不聪明吗?霞霞是聪明，她怎敢不聪明!所以在我眼里，霞霞是一个有情怀的聪明得有点小露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