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老周
我叫张云峦，我爹叫张汉卿，他是一名抗日英雄。我们家住在邸家村。在邸家村的西头有棵大杨树，杨树下边有一座坟，是我爹的。那时候我还小，我、奶奶、还有娘一起去给爹上坟。每次奶奶都高高兴兴的，娘看起来也不伤心。
没事的时候，奶奶总是往村西头跑，到爹的坟上看一看。我想，奶奶是太过思念爹了。
我说：奶奶，你怎么又去给我爹上坟了呀？
奶奶说：我怕小鬼子来扒坟，打扰到你爹。
我说：小鬼子真坏！
我们每次给爹上坟都是高高兴兴的，但突然有一次，娘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说：汉卿……
奶奶说：你傻哭什么，汉卿又没死，都开开心心地，别让汉卿担心。
母亲说：娘，汉卿他……
奶奶说：汉卿他一定会回来的。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我们之前上的坟是一座假坟。1939年春节前夕，爹带部队在离邸家村2公里的地方修整，日本鬼子料定我爹会回邸家村陪爷爷奶奶过年，想趁此机会到我家抓捕我爹，结果扑了个空，将我爷爷抓走了。组织上为了救我爷爷，宣布了爹牺牲的消息，还为他做了假坟，救出了爷爷。在奶奶的心中，这座坟是一个护身符，只要坟在，就能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爹的部队好几次从邸家村经过，他都没有回家。他给家里写过信，但没有一封送到家里来。每次写完，他总是烧掉。因为，张汉卿已经死了，他有了新的名字——余志远。
1943年4月10日，爹英勇就义。他被汉奸出卖，被敌人包围在了邢官庄。为了掩护大部队，他牺牲了。他死得很英勇，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我娘瞒着奶奶去给爹收尸，她把爹的身子擦洗了一夜，说让爹干干净净地走。她把爹埋在了那座假坟里，从那之后，那座假坟就变成了我爹的真坟。
两年以后，日本投降了，就在她知道鬼子投降的那一天高兴的说：“走，给你爹平坟去，给活人上坟不吉利。”平坟的时候，娘哭得撕心裂肺，整个邸家村都能听到。平坟之后，那里留下了一块平地，就像大地的伤疤。“伤疤”旁边是那棵大杨树，娘跑到大杨树下哭。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像极了娘的抽泣。娘像失了魂，不吃不喝也不睡，问她话她也不吱声，只是小声抽泣。后来，村干部去了我家，做奶奶的思想工作，说有一位叫余志远的抗日英雄牺牲了，他生前是爹亲如兄弟的战友，家是南方的，回不去了，想埋在爹的假坟里。奶奶同意了。娘的魂也找了回来。
天气好的时候，奶奶给爹洗衣服。她坐在小马扎上等爹回家，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在嘴里念叨着，“汉卿啊，你怎么还没回来呀”。衣服洗完了，晒干，叠好，一件一件收起来。等到天晴的时候，奶奶再次把爹的衣服拿出来洗一遍。就这样，一年、二年、三年过去了，爹的衣服都洗得发白了；再后来，爹得衣服被洗破了，但他还没有回来。每次看到奶奶给爹洗衣服，娘都会偷偷地抹泪。娘背着奶奶和我去给爹上坟，每次回来眼睛都红红的。
琼台夜未央 老周
奶奶每天都去村西头大杨树下等爹回来，有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余志远的坟会小声念叨“志远同志呀，你跟汉卿是战友，是兄弟，一定要保佑汉卿平安归来呀”。然而，爹终究还是没能回来，没能再见奶奶一面，没能当着她的面再喊一声“娘”。
后来呀，奶奶老了，她躺在床上，耳朵却变得特别的灵敏，她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和虫鸣，她能听到窗外的春雨和冬雪。每个夜晚，她都会睡得很轻，她总能听到大门的声响，她把我从睡梦叫醒“云峦，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爹回来了？”四季更迭，寒来暑往，岁月老去，她一次次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门外，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大门被推开时吱吱的声响，门外有个孩子哭着喊她——娘
琼台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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