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如果早知结果
你还会开始么?
图片源于网络01 旷野里的回想
北野的风吹得很寂静,越过将要改造成服刑人员劳动基地的旷野,鸽子成群飞过。
初春的树枝挺立在寒风中,弯出略显庄重的造型。
旷野尽头是远山,远山尽头是火葬场,我们在那里,目睹生命的终结。
我记得,姥爷是在16年的5月去世的。那年初夏,H市还下着细雨,然后是晴天后的爽朗。我们捧着花,围绕着姥爷的灵柩,阳光从松树叶子中洒下来,在捧花外的包装纸上留下一片斑驳。
我是在这时候听到母亲的恸哭的。我握紧手中的捧花,看着雨后的蓝天,想到这一天,世界于许多人来说,只是极平常的一天。只是,我们的姥爷,永远停在90岁。
我记忆中的姥爷,是个过着清贫生活的退役老兵,晚年喜欢出去踱步、下棋,不太喜欢讲话。
2015年年底姥爷住进ICU,醒来后看着围绕在他床边的儿女,第一句话是:“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赶紧回去给你妈做饭去,要不然你妈又该骂人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动容。这句话来自经过战乱,同姥姥走到白发苍苍的姥爷口中,格外温柔,格外有分量。
我记忆中,姥姥喜欢唠叨,经常冲姥爷发脾气,姥爷总是好脾气地不说话。他们结婚那么多年,总是姥爷做饭的,姥姥并不会做什么家务。
姥爷包容姥姥很多年,直到他离开世间。姥爷走后不久,姥姥就患上阿兹海默症,我们都知道,这是一种神经学上不可逆疾病。后来,姥姥开始不认识姐姐,再后来,也不记得自己。
姥爷去世不到两年,姥姥也离开了人间。我和哥哥姐姐们都经历了那些时刻,我们不想说这是多么深情地相濡以沫,也不想说这是伟大的爱情,只是他们让我们对美好的一切有了憧憬。
02 旷野里的现实
三年已过,又是春天,当我又站在距离火葬场不远的旷野时,A先生从村落尽头远远走向我。
他提着酸奶、水,还有一个三脚架和一台摄像机。他是来探班的。
望着他向我靠近时,我有一点恍惚。阳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
时间好像又回到姥爷去世前,当时,我带Y去探望他。
姥爷住在ICU,病房是被玻璃隔在普通病房尽头的,用红字贴着“无关人员请止步”。
跨过那层玻璃,出现一排单间病房,走廊很浅,一眼就能望到头,异常肃静。
姥爷的最后一段时光是在设备齐全的重症监护室里度过的,他很少清醒,但我和Y去那天,他清醒着。他带着氧气面罩,插着各种管子,和电视剧里的场景并无二样。
Y和姥爷打招呼,姥爷只能发出“好”的字眼,但眼神中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安心。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嫁给Y。
不久后,Y劈腿小我1岁的学妹,我们就此再没见过。
人世间的相遇和离别,总是匆匆而过。从此,我不相信爱情。直到我遇到A先生。
A先生来探班这天,是我工作中最艰难的一天。
原定的故事主角突然拒绝出演,他站在父亲的车旁边质问我:“这件事过去两年了,我本来都忘了,可你们偏要让我想起来,我不想回想,你们为什么偏要让我拍?!”
我望着这位18岁的少年,怔住了。
想了一下,我放弃了针对他制定的拍摄计划。我们驱车前往下一个拍摄地点,但计划仍旧赶不上变化。
原定于当天下午可以进行的心理咨询模拟,被领导挡在门外,接受检查成为被拍摄单位的首要任务。我沉默地矗立在一堆经验丰富的“领导”中间,没人过来问我一句。
我的摄像们正在旁边想方设法地拍天上成群飞过的鸽子,焦跟一遍虚一遍。但没人责怪经验还不够丰富的我。
我一筹莫展地站在对接人旁边,她站在哪儿我就站在哪儿。我默默看着她,随时找到插话口告诉她该拍摄心理咨询了,可我一直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于是我只能当她的尾巴。
她终于腻烦了跟在她身边的我,回过头问我,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然你们先去拍劳动现场吧。
我害怕拍完劳动现场回来她人不见了,迟迟不肯挪动脚步,直到她最后无奈地说,小郝,你不是取得了国家心理咨询师的证件了吗,跟他们去拍摄吧,也能露脸也能说话。
最终,我获得了这次拍摄机会。可留给我们的拍摄时间不多了,天光马上就要暗下去。
意外地,拍摄很顺利。A先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好像掐好了时间接我收工似的。
我冲过去挽着他的手臂,感觉特别安心。我觉得,只要有他在就会好的,他是我信心的源泉。
03 午后与长信
晚上我们一起看素材,发现镜头上面有黑点,有一组特别好的镜头不能用了,我的内心兵荒马乱,原本作为重头戏的劳动现场无法成立。
晚上,我坐在审片室哭了。A先生陪在我身边,耐心地安慰我。
我知道,他理解我的感受,重视我的作品,我们比任何时刻都贴近对方。
我觉得,我与A先生和其他情侣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的理想与热爱被深切地连在一起。我们珍惜对方的才华,理解对方的想法,支持对方成为想象中的自己。
这个对我们来说弥足珍贵。
在这个追求快节奏的时代,A先生会给我写长信,他的字迹非常工整,如同他人一样。
我是在出租车上读完他给我的信的,在这封信里,他规划了我们的未来,解答了我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质疑,打破了我常常会冒出来的动摇。
木心说:“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A先生说,我就想慢慢经营我们的感情,我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跟你在一起这件事,对我真的太重要了。
又是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感冒严重,A先生仍旧出人意料地出现。这一次,他是坐公交来的,提着给我们买的水和我的感冒药。
当天,我因为害怕拍摄时候犯困不肯吃药,A先生大老远送来,生怕我病得更重。他匆匆来,吃完饭又匆匆走,下午继续忙他的稿件。
他是温柔的人,言语行动之间,表达着给予,表达着爱。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到2016年,我拍一对老兵,他们夫妻二人常年靠书信往来,因为工作调动,常常见字如面。拍摄现场他们读着信,眼睛里面充满对彼此的爱。
送走A先生的午后,摄像们在拍摄现场各自睡去,唯有我,因为A先生的举动深受感动,那一天,我意识到,我不能与A先生分开。
04 你给的自信
为了能够让这部片子完成,我只能协调身边的人,全部去冲锋陷阵,我的摄助就是这样被推向一线的,他代替了原本的拍摄对象——那个18岁的少年。
拍摄最后一天,我的摄助被调到贵州拍摄,但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一场夜戏要拍,我第一个想到的,仍是A先生。
A先生听过后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帮我,尽管,那时候他也在粗剪他的片子。
那天下午A先生陪我到拍摄场地,带着与他气质不太相符的帽子,穿着深蓝色宽松牛仔裤,我有一瞬间,觉得A先生瘦了很多。
那天拍摄很顺利,他在网吧里成功饰演一名夜不归宿的“不良少年”。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场拍摄中,镜头有他把关,我瞬间放心很多。A先生总是这样,给我很大的安慰与支持。
在我跟A先生认识几个月里,他始终在鼓励我,让我每一天都多一点自信,我相信,这是好的爱情。
我常能在他身上,看到那种父性的光辉,他看我的目光常是温柔的,总会牵着我的手讲很多话。
那时候,我以为,我与A先生,会是命定的恋人。
05 日常与金钱
我与A先生的蜜恋期很快就过去了,我提议应该存一些钱,这样我们趁着假期可以出去旅行。
A先生说,那我们去开一个账户吧。
那时我觉得,一个男人肯为我开一个账户,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但去了银行后,他问我,用谁的开呢?
这个问题很尴尬,我想,他是想给我台阶下,就推诿着说,不如用你的开吧?
我没想到,这不是他的推诿,他立刻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对银行办事人员说,开在这张身份证名下吧。
我内心充满困惑和不解,也有委屈,可我还是忍了下来。我想,这是有原因的。
很快,A先生说,我们一起往账户里存钱吧,每人每个月存500。我非常吃惊,但也被爱情蒙蔽了眼睛。
很快,我发现A先生不只在这一个问题上,让人充满疑问和不解。
几乎每天,他都要打车送我回家。但是,大部分的钱都是由我来付的,而他,到了我家只要步行10分钟就可以到他大姑家。
我想,也是,毕竟他现在工资还没我高呢,我多付出点也是应该的。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开玩笑问到,你觉得你哪点最吸引我啊?
A先生笑着不说话。我说,你最吸引我的就是有担当,我觉得,你每天送我回家就很有担当,但如果有一天我能坐几次免费的车该多好啊。
A先生从此以后,就开始付车费了,可每到月底,总跟我说钱快花完了。我有时候就心疼他,200、300的给他,每次都不算太多,所以大部分我都没放在心上。
直到我们攒够了钱,一起去北京玩儿。
去北京之前,他来我的住处,帮我拎行李,为了时间不太赶,他是提前两个多小时到的。
A先生来时,我正在叠需要带的衣服,他看到我带了毛衣、卫衣之类的厚衣服,就告诉我,北京不冷的。
4月中旬的北京不冷?针对这一点我深表怀疑。
但A先生从没去过北京,他认为快5月了,北京与H市不一样,应是极暖和的。其实,我看出来了,他只是想让我带几件漂亮的裙子,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出去,好拍照。
我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建议”,把厚衣服掏出来,再换上其它薄衣服。
到了北京后,我们才发现,是真的非常冷啊。我想,我都说冷了,他总会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吧?我在寒风中等了一整天。没有,他没有脱下来衣服给我穿。可能,他也冷吧。
我们去了欢乐谷,他的目光只在过山车上,全然看不到瑟瑟发抖的我。
我心里暗暗想,也许,他是想今天先好好玩,等明天再带我去逛商场买一件衣服?
到了第二天,依然没有。
出门时,他提醒我,要穿另一条长裙,因为我们今天要去SOHO一家提前预约好的东南亚餐厅。
我听完了,心里凉了一半,但仍带着希望。可是我错了,这一整天,他还是丝毫没提要给我买件外套的事。他仿佛是看不见我的冷。
我们待到第四天,我已经明显有了感冒的状态,但是他却只想着去逛798。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共同存的钱,只能一起去玩,绝对不能多花在我身上。我的心,从未那么冰冷过。
从北京回到H市的火车上,我发烧了,回到H市的当天,我在昏昏沉沉中睡到晚上。我醒来后,发现嗓子里已经充斥着脓液,整个人烧的好像更严重了。
父母以为我在睡午觉,一直没有打扰我,到了晚上吃饭了才叫我。
我终于扛不过去了,让妈妈拿个体温计来。此时,我的嗓子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
温度计上,我高烧到39度,当时我的意识是薄弱的,为了不让妈妈看到担心,就迅速甩了甩温度计,好让水银柱下去一些。
妈妈进来看,已是37度左右,她拿了布洛芬给我吃。
第二日,我还是发着烧,我觉得这次跟以往不同,就对妈妈说了实话。
我看到妈妈眼中的担心,才知道,这世间上,不可能有任何人爱我胜过母亲。
她驱车载我到医院,医生说我扁桃体发炎了,要是再晚来一天后果不堪设想。我就那样挂着吊瓶,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而这一天A先生因为手上有片子要赶,一整天没有来一个电话、一条微信。
我躺在病床上,终于明白,生活和时间是无敌的,它们可以赋予一个人极大的温暖,也可以瞬间变得无情。
傍晚月亮初升的时候,他的信息才姗姗来迟,我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吵架了。
第二天,他出差去了广州,在远方拍摄的他,也会给我发信息,但他充满责怪地说,是我影响了他的情绪和工作。
我第一次觉得,也许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爱我。
四天后,我去青海出差,我们陷入了长达20天的争吵。
我坐在青海省河南县的旅店里,望着高原到了4月底还不解冻的河流,以及街道上偶尔路过的、穿着红色藏服的藏民,觉得红色那么明亮,而世界那么苍茫。
此时,世界是寂静的灰色。
06 原来你只想谈恋爱
5月,我们都结束了彼此的差行,但他的爸爸病了,从县里来H市治病。他把我们吵架的事,说给了自己的父亲听。
我不知道他怎么表达的,但他父亲不允许他再见我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本来约好要谈谈的。可我在一家麦当劳里,等了他整整一小时,还是在我央求下,他才最终出现了。
他把蛋糕放在我面前,点了两杯饮料,说了一段让我彻底死心的话:“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我跟你在一起时,也只是想谈恋爱,后来我才开始考虑结婚,但是你给我的压力太大了”。
我默默听完,搅动着面前可乐里的冰块,久久没有说话。
世界嘈杂着,收银员在问顾客要点什么,小孩子在扯着嗓子叫着。但我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我的心,被强烈的痛占据着。
我说:“好,你走吧,先去看你父亲吧。”
他几乎没有犹豫,站起来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回到家中,我把他之前给我写的长信,以及为我挑选的礼物卡片,全部剪碎了。
就像剪碎我们之间的爱情。
【你走后的第9个月,我终于知道,该如何书写这破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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