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舞龙灯

元宵节，又叫作“灯节”，闹花灯是必不可少的重要节目。不过在我的家乡，元宵节的观念并不太强，甚至在上学以前我并不知道这也是一个节日。然而我们仍然要闹花灯。

我们村的花灯品种并不多，总共只有一种，并且全村也只有两对。不过“对”是我们小孩子的说法，按照大人们的说法，应该是两“只”，因为一“对”龙灯分为一大一小，大的代表龙头，小的代表龙尾，所以只能算一“只”。

龙灯的制作场所在我家后面那户人家。除了我们自己村的龙灯，也经常有其他村子的人委托他们制作。按照现在的说法，制作龙灯绝对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当时的农村里，谁也不知道非遗是啥。因为近水楼台，小时候的我经常会去观看制作过程。龙尾的制作比较简单，在一根有两根柄的弯形木头上，用几根竹子扎成弯月状，不过是一端圆一端平的，且圆端稍小稍弯，然后用白纸糊好，最后用颜料画上鳞片及其他图案就行了。

但龙头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也有同样的一根木头作为骨架，也是用竹子来扎，但整个过程要复杂的多。用的竹子劈的有粗有细，细的简直就如一根牙签那样，要分好几次好几层扎好。而且糊纸的时候也不像龙尾那样一层白纸就够的，在白纸的外面还有很多层的其他纸，红的绿的黄的金光闪闪的，而且都是用刻刀很仔细地刻出各种各样图案的——这些纸都要穿过重重竹子的障碍贴进去的。贴好之后，在最前面画上一张张牙舞爪的大嘴，很是威猛；在嘴的前面，还要挂上一颗红灯笼，是为龙珠（其他村的龙灯是做出一张嘴巴，把龙珠衔在嘴里的）。有的在侧身还会扎上一些历史人物。扎好之后，大概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由于整个形状像是一艘船，所以我们习惯上称之为“龙船”而不是“龙灯”——不过你不用担心会和龙舟搞混，因为龙舟在我们这儿叫“水龙”。

除了龙头和尾之外，另外还有一条木制的龙，我猜想是用来代表龙身的。这条木龙共分成18节，中间16节每节上面都放有一个灯笼，而第一和最后一节分别是龙头，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舞得时候需要十八个人举着。

龙灯与木头龙

不过这龙灯可不是随便舞舞就可以的，还有着很多的规矩，因为这龙灯并不仅仅是龙灯，而是代表着两位神仙，其中一对代表杨府瓯王，另一对代表三港圣王，舞龙灯就是这神仙出巡安方。老实说，这两位神仙是哪路人物，我至今不得其解，问了许多人也都说不知道，但这么多年来人们一直都这么虔诚地进行这项活动，企求能因此而风调雨顺，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其实，这样的情况又何止这龙灯呢！

既然代表着神仙，那当然不能马虎了，仪式肯定是越隆重越好。所需的经费当然是取之于民了，挨家挨户按人头收取，即使户口已经迁走了也得交钱，大概是因为迁到哪也迁不出神仙的眼皮底下吧；另外灶台也要算一个人——这是另一个我至今没想明白的问题。

每年的龙灯都是从正月初九开始的，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这七天都是全村人的节日，所以谁也不会单独把元宵节拎出来当节日过。首先要进行的是游垟，也就是举着龙灯在田野里游行一圈，一路上鞭炮锣鼓唢呐齐鸣，端的是轰轰烈烈热闹非凡，目的大概是为了把野外的大鬼小鬼都赶走吧。如果龙灯经过谁家的门口，那家肯定会烧起一堆火（当然，信仰基督教的除外），火苗越高越红则寓意今后会更加红火。这叫“烧红”，烧火用的材料只能用稻草。游垟结束以后，龙灯首先要巡游到各姓氏的祠堂去。在进入祠堂之前，照例要烧红，放鞭炮烟花等。然后在锣鼓唢呐声中，龙头和龙尾便开始在院子里舞起来。要说明的是，舞的龙灯只是代表杨府瓯王的那一对，而三港圣王那一对游垟结束以后便停在祠堂里不再出来了。

据说在很早以前是三港圣王出来舞的，杨府瓯王在家享清福。后来因为一次两位神仙打赌，结果杨府瓯王输了，便轮到他出来做事，三港圣王在家休息了。我喜欢这个传说，因为神仙也要自己出来劳动，而不是坐享其成。

舞龙灯

在夜幕中，一大一小两只点上了蜡烛、比人大好几倍的龙灯，却在人的手里轻巧地被转动，按照一种特定的步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缭乱。这时候，另外十八个人举着那条木龙，旋风般地围绕在他们身边奔跑，有时候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上面的灯笼连成了一条线，更加让人目不暇接了。不过现在的院子是越来越小甚至消失没有了，所以大多数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群人举着龙慢吞吞地走来走去。

舞完之后，便有一个人就着鼓声念念有词，说着一些我至今都还没有听懂的话。等他念完，这一整套的仪式也就完成了，于是锣鼓齐鸣，龙灯离开祠堂向人家而去。只要不是信仰基督教的，家家户户都会在堂屋摆上桌子，桌子上放满供品，等候杨府瓯王的光临。当然，所有的程序也都和在祠堂里的一样。所不同的是，在龙灯舞完离开之后，每户人家都会准备一两桌酒菜，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坐下就吃，不管他和这户人家熟不熟。在我看来，这一点是舞龙灯最大的好处了：关得再紧的门，在这一天都要全部敞开；平时从不来往甚至分外眼红的人，在这一天都是客客气气的。

龙灯便这样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舞过去，从天刚黑开始到天将亮为止，从初九开始到十五为止。这七个晚上便是我们村里最热闹的一段时间。如果小孩子这几天通宵不睡觉的话，大人一般也不会管的。我小时候就常常这样整夜跟着龙灯跑。

而在十六晚上又要进行一次游垟，然后龙灯被送到庙里去烧掉——杨府瓯王和三港圣王都有各自的庙——这一天全部人家都要早早熄灯睡觉的，甚至都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诚然，这一习俗在其产生的最初是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的，即使是在现在，也还有一些充满迷信色彩的细节存在，比如在堂屋里要摆放一个神位，比如龙灯离开的时候一定关灯关门，否则福气就会跑走，比如要烧香点蜡烛焚纸等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迷信的色彩已渐渐褪去，而成了每年欢度春节的一个固定节目，成了热闹、欢乐、祥和的象征。我想这也应该是每一种习俗应该具有的功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