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之死》

青蛙之死

每当我看到“青蛙”这两个两字或想到青蛙这种动物，都会由内而外产生难以消除的自责感和罪恶感，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原由便是童年时期对青蛙犯下的“错”，但些“错”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并不以为意，甚至认为那些“错”是正确的，至今对那些“错”仍细思极恐。

作为农村的孩子，童年时期并不像城市的孩子般拥有各种玩具以及娱乐的事物用以消遣时间，但我们也有属于我们的乐趣。

譬如，捉苍蝇喂蚂蚁，整个上午乐此不疲的蹲在墙角痴痴地盯着蚂蚁忙碌的身影，临近午饭时间因害怕长辈的责骂而用杀虫剂将蚁群杀个精光。譬如，在秋收后后的稻田里挖泥鳅，跪在泥里用手探进泥鳅洞，将一层一层泥土刨开，最后站起来裤子一脱往坑里撒上一泡尿，泥鳅因无法忍受这屈辱而钻出洞，在尿与泥的混合物中疯狂扭动身体以示抗议。譬如，用本该拿来学习的文具盒来养蚕，每天废寝忘食的采摘桑叶，清理蚕沙，待蚕化蛹后用剪刀剪开蚕丝，将蚕蛹掏出并拿去油炸了当零食食用。诸如此类，无恶不作。

然而，众多恶事当中，唯有“钓青蛙”及其后面对青蛙的“暴行”，是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的，这些事在我心里像压了一块永远都无法挪去的石头，每当想起此事，石头便万分的沉重，压的我难以喘息。

“钓青蛙”的时间发生在那年盛夏的午后，太阳当空，没有云，没有风，空气里藏有不可捉摸的热量， 狗吐着舌头在屋檐下的阴凉处使劲喘息，屋内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屋外不计其数的蝉在哭喊。

我们一行人带上两根末端系有从化肥袋扯下的细绳的细竹棍，还有两张化肥袋，头顶着烈日，脚踩着炙热的尘土，犹如出征般的战士，趾高气昂的往田间走去。

到了田地间，我们先到菜畦地里摘得南瓜花的花蕊，将花蕊绑在绳子的下头，与钓鱼装饵料相似，然后将绑好的花蕊放下到田埂上或者水沟的泥地上，右手握着竹棍上下抬动，花蕊则在地上跳动，宛如一位舞女。花蕊属植物，极少青蛙会被吸引过来，但总有那么一两只贪吃蛙会从阴凉处或草丛里一蹦一跳的靠近花蕊，然后一口咬住这对它们来说并不美味但至少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它们根本不知道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一会儿，一只棕色的小青蛙毫无戒心的将花蕊含在嘴里试图离开。我看准时机，将花蕊与青蛙一并拉起，旁边的小伙伴“猴子”伸手一把抓住那只棕褐色的比拇指略大的小青蛙。只见猴子二话不说，双手抓住青蛙的身子，两支拇指的指甲掐住青蛙的腰部，一使劲，指甲便嵌入青蛙的躯体，然后双手往外一扯，青蛙瞬间被撕成两半，内脏从肚皮下流出悬在半空，一命呜呼。

猴子右手捏着青蛙的上半身，左手托着一对青蛙腿。他把青蛙的上半身甩在田边的草丛，然后将青蛙腿的皮撕掉后替换绳上的花蕊，整个动作迅速麻利，不带一丝畏惧。我呆呆的盯着绳上的青蛙腿，感觉身旁的猴子比此时头顶的太阳还要毒辣。我将手上的竹棍塞给他，表示不想“钓青蛙”，他若无其事的接下竹棍，让我拿化肥袋，随后他把青蛙腿放到田边的水沟，随后抖动竹棍。很快，五六只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青蛙出现在我们视线中，跳向那对青蛙腿，显然，这次的诱饵更适合它们的口味。最终，一只能力较强，个头较大绿色青蛙抢占了这双腿，狼吞虎咽的将其吃进嘴，而其他的青蛙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觉得不可能分到一杯羹后便失望的转身离去了。

猴子待那只绿色的青蛙将整个青蛙腿吞进嘴后，缓缓的将绳子往上提，直到提起至我们面前，它仍旧未松口，也许它太陶醉于食物的美味之中而未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猴子将它从绳上扯下，丢进我手中的化肥袋，我俯视着袋中的那只青蛙，它拼命的跳着，试图跃出这困住它的袋子，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从它咬住那对青蛙腿的那一刻起，它的命已经注定不属于它自己了。

随后的时间里，我们辗转于金灿灿的稻田，绿油油的菜园，几乎扫荡了每一处可能躲藏青蛙的角落，用那只死去的小青蛙的双腿，骗取它的同类，效果屡试不爽。直至化肥袋里装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五颜六色的青蛙才打道回家。

我们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去到猴子的家里，此时他的长辈已去田里干活，家里空无一人，我们把袋子搁在院子的地上，对青蛙的“暴行”就要拉开序幕。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青蛙，我们一时半会竟不知该如何处置。于是猴子提议拿来喂鸡，他率先从化肥袋中抓起几只青蛙往院中的鸡群扔去，几只老母鸡一看到从空中突如飞来的几只青蛙，惊吓的朝四周散开，瞅了瞅地上活蹦乱跳的青蛙，似乎并不感兴趣。猴子眼看那几只青蛙就要跳到水沟里逃走了，赶忙跑过去将那几只青蛙的抓起，分别朝地上用力一摔，方才活灵活现的青蛙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白花花的肚皮，绷紧的四肢向外笔直的展开。面对这几只一动不动的青蛙尸体，鸡仍不感兴趣。猴子无奈的将那些死在地上的青蛙一只只拾起，捧到檐下，拿出切猪菜的砧板和菜刀。

菜刀落在砧板上发出“得得得～”的声音，不一会儿，死去的青蛙在砧板上变成了肉块肉泥。猴子将这些肉块肉泥盛在一个缺口的碗里，端到院中，将肉撒向鸡群。鸡蜂拥而至，抢食着。猴子又从化肥袋里抓出一些青蛙，剁成肉泥，撒向鸡群，直至鸡吃到对地上的碎肉视而不见，鸡胸前胃袋撑的鼓鼓的。猴子用扫帚将地上残余的碎肉扫起，倒进了鸡食盆里。

鸡吃饱了，可袋中仍有许多青蛙在跳动，我们几个坐在院中痴痴地盯着袋中的青蛙，不知该如何是好。放生？那岂不是枉费一中午的辛苦和汗水。猴子坐在小板凳上左思右想，突然，他站了起来说他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解解闷。说罢他从屋里拿出一支没有针头的注射器，他说要给青蛙“看病，打针”。

猴子从井边的桶里将注射器吸满水，而后左手从化肥袋里掏出一只青蛙，右手持注射器对准青蛙的排泄口，推入芯杆，水缓缓地注入青蛙的体内。青蛙的身体随着芯杆的推入而渐渐的膨胀，肚皮鼓了起来，眼睛突了出来，水和舌头以及内脏从嘴里一同涌出，整个身体犹如一个装满水的即将爆裂的气球。注射完后，猴子将注射器从青蛙的排泄口拿开，水从排泄口倾泻而出。猴子将青蛙扔在地上，青蛙试图跳起来，挣扎了几下后便一动不动。猴子面不改色的又从化肥袋抓出一只，重复同样的操作，而我全程帮他抓好袋子，以防这些青蛙逃跑。一只接着一只青蛙被注水后丢在地上，挣扎几下后便毫无声息了。

天色渐渐暗淡，长辈们也即将从田里回来。猴子害怕青蛙被长辈发现，他递给我们每人一根细长柔韧的竹枝，告诉我们别让青蛙逃走了，一只都不允许。随后，他将化肥袋里剩余的全部青蛙倒了出来，青蛙们在暗淡的天色下，乌央央一片，它们慌乱的朝四周逃散。猴子喊道“快打，别让它们跑了”，边喊边举起手里的竹枝朝地上的青蛙打去，我们几个人也跟着了魔似的，举起竹条朝地上逃散的青蛙打去，顿时地上逃散的青蛙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昏暗的天色下，地上的青蛙一只接着一只被雨点般落下的竹枝打死，有的头被打扁，眼睛嵌在水泥地缝里，身子还在跳；有的腰被打断，内脏从肚子里淌出，腿不在动弹，身子却仍在挣扎；有的因蹲在其他青蛙身上，没来的及跳开，两只青蛙直接被打扁粘在一起...

竹枝穿过青蛙的身体，击打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啪，啪，啪，啪……”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止了，一切已经结束了，没有一只青蛙幸免于难，看着尸横遍地、血肉模糊的青蛙，我有点恶心。于是，我没有参与后续清理青蛙的尸体，直接回家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一片漆黑，虫鸣、蛙声逐渐响起，从稻田里传来，从菜园里传来，从路边的水沟里传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一片黑压压的青蛙正向我奔来，我害怕，撒开腿沿着大路拼命往家里跑。

自从那件事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青蛙。

直至去年的夏天，我回到了故乡。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耳畔传来嘈杂的虫鸣，断断续续的狗吠，唯独缺少了那曾经最熟悉的蛙声，我怔的坐起身，侧耳聆听，搜寻那个声音。一会儿，我听见了，在众多杂乱的声音中，那个声音异常脆弱，像奄奄一息的嘶吼，像低声的呜咽。

我决定第二天去寻找它们，向它们忏悔自己曾经对它们犯下的错。

翌日，来到田间，我开始搜寻。我在它们可能居住或者躲藏的洞穴、稻田、阴沟、菜园翻找，然翻找了许久，连一只青蛙的影子都未见到。

我在想，是否当年的那次“暴行”事件在青蛙的世界里传开了，以至于它们在得知我再一次到来之前，早已逃之夭夭，或者藏匿于更加隐秘的地方。

我继续寻找，奔走于田地间。突然，在一水渠边，我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褐色的小青蛙，它的身体被水泡的鼓鼓的，白肚皮开始发黑，四脚朝天的躺在一张褪色的农药的包装袋上…

此时，那次对青蛙实施“暴行”的画面再次充斥我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