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易和秋白一家人所在的村子前面是一条沟壑,翻过沟壑是一座大山,沟与山把安易及这个村子的人锁在了一个封闭的世界。沟壑蜿蜿蜒蜒连着几个村子,十几个村子,这个深沟里有一口供安易所在的村子以及邻近的一个村子生活用水的深井,有二十几米深,这里的人吃水就赶着毛驴去沟里驮水,沿着沟里那条七扭八拐的用脚踏出来的只能容得下一个半人的小路,用胳膊一米一米的从井里拉出水桶。安易到井沿边就晕眩,深怕掉下去。西北黄土高原苍茫、荒凉、没有烟火味,延绵起伏的荒山上没有几颗树,春夏两季有五六厘米高的草给荒山带去一点绿意,秋冬两季便是漫山的黄色,接着是土黄,夜里常有西北风的呜咽声以及偶尔的狼嚎。这样的延绵的山脉把几个村子包围起来,隔一两座山坐落着六七户人家,家门前几棵杏树年年四季在风中摇曳,春天发芽,夏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枯枝在寒风里呜咽。
秋白是这个村里的小妇人,嫁给凉生时尚且十六岁,凉生用一袋子面换回来的,只是凉生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用一袋子面换回来的女人后来是怎样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一生。秋白皮肤很黑,身材丰满,一米六五高,喜欢大笑,一种放浪的调戏式的大笑。嫁给凉生的第二年生了第一个孩子,生下孩子以后安易便有好几年没见到过秋白,倒是经常见凉生,且常常在凉生家吃凉生做的饭。秋白只是在他们家对面那座山的背后的一个挖煤的人家里住着。那个煤矿离安易家两里路的距离,安易却没有去过,秋白回来的时候,安易觉得秋白是去了大城市,从很远的城市回来,那时候,秋白对于安易来说有些许的神秘感。秋白离家三年后回来了,带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额头高且亮堂,鼻子很挺,叫有生。有生来了以后和秋白住在大窑的炕上,而凉生便住在厨房的炕上。凉生看到有生有说有笑,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有天,凉生出去放驴了,有生和秋白在家,安易和秋白的儿子喜子还有一群村里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吵闹中安易和喜子无意中掀开秋白家大窑的门帘,安易看到有生裤子褪到脚踝处压在秋白的身上,看到掀起门帘的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安易赶紧拉着喜子放下门帘跑开了。那时候喜子五岁。安易跑到门俭畔喘着粗气,黄土高坡上的三四点太阳照得正起劲,没有一丝云彩,对面山上放羊的放驴的热闹的吆喝声远远传过来,院子里狗追赶鸡,一群孩子的脸被晒的红红的嬉闹着,没人再去掀开门帘。
秋白和有生有了一个女儿,孩子跟凉生姓,小名平子。所有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凉生的,只有平子自己不知道,十九岁的时候依然不知道,在她十八岁的时候有生死了,肺癌。平子这一生想给生父尽孝是没机会了。秋白生下平子后,安易经常去她家,她喜欢这个婴儿,经常抱她,给她喂奶粉,哄她睡觉。平子小时候长得很讨人喜,皮肤没有随秋白,随了有生,白白净净的,长得有鼻子有眼的。秋白出去收麦子的时候经常把孩子留给安易照看,安易对平子有着很深的感情。秋白喜欢穿高跟鞋,无论走多远的路都得穿着,哪怕收麦子都要穿着,她说穿平跟鞋总觉得脚后跟是空的,容易摔倒。
平子出生不到一周岁,不知道为什么秋白和有生分开了,秋白抱着平子出去打工了,留凉生和喜子在家,没人知道秋白去哪里打工了,凉生和喜子不知道,安易更加不知道。实则除了他们村和隔壁的几个村子以及他们所在的乡,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对地名更是陌生。秋白很勇敢,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贫穷的乡村。安易觉得秋白是去了很大很大的城市,那里应该很黑暗,没有自己村里那么美丽的太阳以及赶牛羊的吆喝声,安易对外界充满了恐惧,她不明白秋白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凉生身边过日子。秋白不在的那几年,凉生总喜欢在傍晚太阳下到半山腰的时候吹笛子,安易总喜欢坐在门俭畔看着太阳渐渐藏到山后面,听凉生从大窑里传出来的笛子声,安易不知道凉生吹的什么曲子,总觉得很好听。闲着无事时也总喜欢缠着凉生吹笛子给他听,凉生从来不拒绝。安易从没问过凉生秋白去哪里了,凉生也从没提及过自己是否想念秋白以及那个讨人欢喜的不是亲生的女儿。秋白不在家的时候,安易一家对凉生很是照顾。很久之后,安易才知道,秋白只是去了邻近的一个乡而已,并没有去什么大城市,连他们那个县都没出去。
两年后,秋白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男人,脸上有着西北特有的高原红,有点肥有点腻。平子两岁多近三岁了,跑的挺快,脸圆圆的,穿的很时髦。秋白带回来的男人叫郭文,凉生又从大窑的炕上搬去了灶房的炕上,秋白和郭文住在了大窑的炕上。凉生不再吹笛子了,安易缠他也没用,凉生只是笑笑说要忙别的事情。郭文成了秋白家里的男人,给秋白家去驮水,扫院,犁地耕种收麦子。凉生胖了,很多体力活都是郭文做了,凉生有空闲时间就赶着两头驴去放,坐在高高的山坳上,点一根自己用田字格本撕下来的纸卷的旱烟,仰头看着天,偶尔对着驴吆喝两声。有一年秋白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来秋白家里玩,安易才知道,秋白带回来的男人是她妹妹的婆家哥哥。一群人在窑里大声笑着闹着,里面有凉生被小姨子戏谑的尴尬笑声,安易没有进窑里面去,坐在门俭畔的木桩上,听着窑里的人粗俗的笑闹声,安易看到两只麻雀停在不远处踱来踱去。那个晚上,凉生没有去灶房的炕上睡,和秋白,郭文,两个小姨子一个大姨姐还有两个孩子睡在一张炕上。秋白家的炕很大,能睡七八个人,也许一群人白天说笑欢闹累极了,都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吧。
秋白回来以后,给家里置办了彩电,又买了台茶几,村里就秋白家买了彩电和茶几,别人都是黑白电视,更多的家户家里没有电视,甚至有农户家里还没通电的,安易家里就没有通电,她家穷的吃一顿白面饭都是奢侈。秋白挺喜欢安易,经常给安易买礼物,经常给安易讲一些安易听不懂的事,秋白和安易家的关系挺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秋白接着又买了摩托车自己骑着,谁也不知道她骑出去去了哪儿,一两天后又风光满面的回来了。村里出去打工的都是男人,女人都在家里务农带孩子,没有人出去过他们那个乡,买彩电骑摩托车是村里妇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秋白全做了。
安易总喜欢去秋白家找平子,一开始她总喜欢直接掀起门帘,总遇到让她难堪的情景,要么听到窑洞最深处用帘子隔起来的储藏粮食的地方有皮带铁扣响动的声音,要么直接撞见在炕上缠滚的两人。后来安易进秋白家的时候,总喜欢在门口直接喊平子,不在突兀的掀门帘,秋白后来也许察觉到有点不妥,所以总在正午或者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她总喜欢把门从里面锁起来一阵子。秋白开始和郭子吵架,各种闹,甚至大打出手,秋白在窑里大骂着让郭子滚回家去,骂了好几天,秋白是真的不要郭子了,而郭子在秋白家的炕上躺了好几天没动,后来咒骂着秋白离开了。
安易家被生活所迫搬到离二十里来远的另一个村子,过了四五年,又辗转搬到了镇上开了一家小铺勉强维持生计。安易家搬到镇上后不久,便得知秋白也搬到了当时他生活的那个乡的街道上,租了一间房子。凉生没有搬过来,依旧住在自己的那孔窑洞里,在家胼手胝足的活着。秋白家里的男人开始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平子依旧和秋白生活在一起,喜子和凉生生活在一起。秋白开始接触认识一些从外地来贩煤的,她租的房子在贩煤的车必经的路上。秋白有了另外的名字,“黑寡妇”,“黑玫瑰”,她成了那个乡的名人,成了男人都想靠近女人都想远离的名人。
喜子和平子都开始上学了。
秋白和婆婆家大嫂的关系不好,很僵。却和大嫂的儿子关系很好,大嫂的儿子和秋白同岁,在秋白租了房子以后,这个和秋白一样大侄子经常去她租的房子里坐会儿。没人知道这个侄子和自己婶婶在聊些什么,在聊希望婶婶和自己母亲不要怄气的事吗。后来秋白带着平子来过安易家一次,在闲聊时,秋白说自己打过一次胎,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她没去医院,去郎中那里开了点药,秋白看到自己上厕所时有一团肉疙瘩出来了,血流个不停,秋白没去医院,只是让平子一盆一盆的接着血从门前的臭水沟里泼下去。秋白还说,有段时间她拒绝了一个男人,结果有一群男人把她从家里拖到街上打了一顿,她在家里安生了几天。秋白从安易家走的时候让安易送送她们,安易跟出去后知道秋白现在的男人有点钱,安易问了几句凉生在哪里,他现在怎么样的话就回去了。冬天,西北风刮得黄土飞扬,安易不喜欢。
凉生大嫂有个女儿,结婚了。秋白和侄女的老公在一起了,喜子和平子改口姐夫叫姨夫。秋白和侄女大闹了一场,打着闹着整了一条街。侄女婶婶两个人把西北能骂的粗话全骂了,彼此把祖宗翻了几十代。秋白说,她和侄女老公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大嫂,她刚嫁过来那会,受尽了大嫂的欺负,那时候她是孩子,怕,不敢吱声,任凭大嫂打骂侮辱。而她的报复方式就是让大嫂一家人抬不起头来做人。安易想问秋白,你是如何抬起头来做人的?
安易离开了西北去了南方。安易听人说秋白的男人换了又换,不用听说,安易也知道秋白不会闲着的。由于政策原因,安易和秋白家搬到了省会城市旁边的一个居民点,兜兜转转,他们两家又到了一起,从秋白家到安易家十米的路程,以前一个村子的人又聚在了一起,且拥挤嘈杂。搬家之前,秋白带凉生去内蒙的一个厂子打工,搬家的时候,没让凉生回来。凉生打工的工钱都是秋白去领,凉生拿不到。两年后,凉生第一次回新搬的家,住了三天又去打工了。秋白家里有别的男人,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有三个药店。秋白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买了车,新盖了好几间房,一家人出门穿的光鲜亮丽。安易家里依靠一个小铺子维持生计,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安易不再经常去秋白家里了,实则她连自己家都是一年回一次,哪有时间跑去别人家经常串门。安易还是经常打听平子,问她在干什么,做什么工作。平子职高毕业了,同时交往着三个男朋友,喜子大专毕业了,在煤矿上班。平子今年十九岁,秋白说明年订婚成亲,对象已经选好了。安易记得,秋白曾经说平子不能和自己一样早早结婚,要到外面去看看,要过一过自己的生活,而她明年就要结婚了。
凉生是个很老实的人,没念过书,别人都说他是傻子,可是他没有完全傻,他可以正常与人聊天,他知道胼手胝足的活着,他爱他的两个孩子。安易很喜欢凉生,喜欢凉生吹笛子,喜欢凉生讲故事,安易可怜凉生,她为凉生这样的一生感到难过,可她没有任何办法改变。喜子生来和父亲一样老实,小的时候口吃严重,又总是很邋遢的样子,总遭村子里孩子的欺负。读书时候很努力,长大后口吃好了,待人待事很热情厚道。平子从小聪明,可一直跟母亲生活在一起,读书便不是生活的重要部分,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穿着以及今天的妆有没有化好,十五岁的时候跟一个回民男孩子过了夜,被秋白按在家里打了一顿。以后倒是经常带回来男朋友,秋白便再没说过什么。喜子和平子都已成年,对母亲的行为从没质疑过。秋白说,她这一生全是为了两个孩子,喜子和平子深信不疑,安易不信。
安易开始信上梁不正下梁歪,信遗传。秋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与各种男人在一起,生了九个同母异父的孩子。秋白母亲叫文梅,文梅有一段时间跟自己的二叔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她死了丈夫,跟二叔在一起睡了一年。文梅的二叔,秋白的二外公,秋白在自己母亲与二外公分开后,自己勾搭了二外公。当时这件乱伦的事人尽皆知。安易现在会想,当时人们怎么没有打死秋白呢。秋白这一生与多少男人有过关系,没人数过,而让安易印象深刻的便是秋白和自己的亲侄子,安易撞到过。
秋白见到安易时还是会热情的打招呼,拉着她去自己家坐会,张罗着给安易找对象,忙里忙外给安易做吃的,安易不喜欢,待一小会便走。
安易与秋白家曾经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安易与秋白有着至亲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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