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寂寞

文/蜉蝣

张爱玲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对胡兰成的爱，确实低到了尘埃里，可最后开出的，却不过是背叛之花。

爱，这个被我逃避已久的字眼，忽地又转到了心间。许是受热恋中的朋友的影响，又或是受激素的控制，忽然敏感脆弱了起来，于是渴望被爱。我不知道，但痛又来了，带着窒息感的疼痛，是这个字的附加属性。

回头想想，其实我的人生挺糟糕的。姨说，我小时候，弟弟出生之前我是被当小公主宠的。她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父母会给我订酸奶，那时的酸奶是不便宜的稀罕物，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说不得多好，但他们舍得。这是附近其他孩子没有的。可我不记得了，只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得到一点温柔妈妈的影子。后来，弟弟出生了，妈妈就不怎么管我了。

小学的某个时刻吧，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在那个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像个多出来的，他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多出来的。再后来，父亲常在外地，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脾气渐坏，而我——最大的孩子，成了承受这坏脾气的主力。

我曾很无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长大了自己走入婚姻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童年没被母亲温柔对待，嫁了人，又不被丈夫爱的女人的歇斯底里。她的委屈在贫穷面前渐渐转化为怨怒，而她能发泄的对象，也不过是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说实话，七岁之后，从家乡跟着父母到长沙生活，家，对我是没多少温暖可言的。但更冰冷的，是那个名为学校的地方。或许从乡下转学到城里，就注定了我要经历校园暴力，但谁能想到，这一过就是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从小学二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依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接触“校园暴力”这个词才明白，我不一定要做错什么，仅仅是比较倒霉，成了班上总会有的，被众人嘲笑和欺凌的对象而已。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无比窒息。好在，一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让我实现了梦寐以求的逃离。可，当我面对着一段没有爱的婚姻时，我才发现，所谓的逃离，不过是假象。从童年到青春期一直裹在身上的阴影，从未离开。婚姻的窒息感更重，也更让人绝望。

其实，这样的我，按理说是不会轻易开始一段感情的；甚至，我一直觉得，自己会一个人过一辈子。让自己心理还算健康地长大，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这样的我不够好，甚至没什么好的，我知道。这样的自卑，使把爱情想象得过于神圣的我，一直认为，只有优秀的人才有资格爱，所以爱情实在是与我无关的。

在遇到罗先生之前，我曾喜欢过两个男生，一个是比我大两届的学长，另一个是隔壁班的。对这两个男生我都表白过——在手机上——表白的目的是为了放下。喜欢一个人，你会不由自主地想着，念着，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但当你明知道这份感情没有结果，又放不下的时候，让自己死心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对方的拒绝。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

我跟罗先生一开始就是异地，确认了关系，却见不到人。但这反而让我放下了心防，无所顾忌地投入感情，于是沦陷了。我已经很久不去回忆初识的甜蜜了，因为当初有多甜，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痛有多委屈。十八岁生日那天，学长送我的小黄人台灯已经坏了；他以为我喜欢，送的半人高的小黄人布偶，也被他妈妈丢在客厅沙发上，被来做客的小孩弄得脏得不成样子。像极了我们的感情。

我曾很认真地问过他两次，爱不爱我。这种傻极了的问题，是我自己觉得不该问的，其实也没必要。但我还是问了，当时我想的是，如果他说不爱，那就分手，我会慢慢放下，可两次，他都说爱。我也就信了。说到底，不过是放不下。后来，他亲口说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将就，我却没了分手的勇气。

他不爱我。那我也不爱他，不就好了。我曾这么孩子气地想过。于是我开始逃避“爱”这个字眼。但没用，我的情绪还是很轻易的，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于是，我想，我是在乎他的。可爱不爱呢？我早就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我不知道他当初带着怎样一种心态回答我“爱”，但很显然，现在的他觉得他的爱是有条件的，而我满足不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个除了脾气好一无是处的人。但事实上，我脾气并没有他以为的好，他觉得好哄，不过是我放不下。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攒够了不满，我立刻就换了，而跟我一起抱怨说要辞职的前同事们，还在继续做着。我确实没有他期待的那么优秀，也不太会照顾人，没什么心计，但在这段感情里，也实实在在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顺便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我曾很认真地下定决心要分开。我们之间有太多痛苦的回忆，随便一件，都能轻易让我落下泪来。那些委屈是无法释怀的。而所有委屈的源头，不过是他的不爱。他大概只觉得相处越久，越了解我，而他了解的这个我，不是他期待的，所以不爱。可他不了解的是，他眼里这个一无是处的我，曾不止一次地庆幸，在那个环境长大的自己，没有颓废堕落，没有变得虚荣，也没有心理扭曲。

一个人现在的样子，是由过去的人生经历决定的。有的人，一出生就有一个温暖明亮的环境，只要平安地长大，自然而然有让他优秀的条件；而有的人，能够平安长大，长得普普通通，就已经算得上幸运了。我是后者。很不幸的是，当我好不容易意识到这些，想要努力变得优秀的时候，又在感情的漩涡里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现在，我被困在湖南动弹不得，而他远在杭州读研，研一。两地分居的日子起码还有三年，甚至更久，这是我回湖南前就很清楚的。但让我绝望的是他的态度。他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主动，他还嫌烦，觉得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没必要。两个人分居两地，几年，没联络的必要，算什么呢？

敏感脆弱如我，会仅仅因为他和异性多说了两句闲话，满心不快。事实上，我并不在意这件事本身，我在意的是他对我的态度。他和我说句话都觉得费时间，却能和别人闲聊，还是异性。这种对比，让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可悲。说到底，不过是他不爱。敏儿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像在祈求他的爱，很卑微。我猛的想起他说过的，你越想求我爱你，我越不。其实我早就卑微到尘埃里了，还不自知。

其实还能更卑微的。只要我放下一直以来的执念，去杭州找他，就不存在所谓分居几年的问题了。可那样做对我而言，无疑意味着放弃自己，沦为一个男人的附庸，我做不到。尽管他对我的态度甚至让我觉得，不用三年，我们的关系就会被时间和空间破坏殆尽。

我不知道他觉得我们没必要联系没必要交流，是觉得不在乎，还是自信于我们之间的羁绊。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但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本身，所谓羁绊是什么？那一对随时都可以换掉的名为婚姻的证书？还是孩子？如果关系本身都消失殆尽，那这些由这段关系发展出来的衍生物，带来的，除了痛苦还有什么？

他总觉得我纠结的是打不打电话，是聊不聊天。他说比起说话，更喜欢两个人安静地坐着，我说现在没办法安静地坐着，他开始说以前。我忽然就不想说话了。我纠结的从来都是他爱不爱我，在不在乎我。但答案早就摆在那里了。我要的也不是每天一个电话，两个人腻歪，而是，当我们需要倾诉的时候，那个人能是彼此，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只能是彼此。

其实我们俩走到这一步，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大家都有问题，所以对于他不爱我这件事，我没什么好怪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明知道没有爱，还想要，自找折磨。可能很多人，甚至他，都觉得婚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两个人两张证，带着孩子凑合着过呗。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我曾那样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他还是我的另一半，我就会渴望他的爱。

而我爱他吗？我不知道。或者说，经历了那么多争吵与痛苦，我渐渐意识到，我是不懂怎样去爱的。他抱怨我不会照顾他，不够体贴他，说我根本就不爱他。可，我若是真的不爱，那这几年的兵荒马乱又算什么呢？用错了方式吧。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爱的能力，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只是，不知道现在开始学，算不算晚。而我目前能做的，也不过是做好自己手头的事罢了。

我曾经很天真地想过，是不是变回曾经那个吸引他的专心追梦的女孩，他的爱也会跟着回来？但后来渐渐明白，过去的时光之所以被称之为过去，就是因为不再。人是要往后看的。

他看过我和敏儿的某个聊天记录，我说，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就离他而去了。他觉得诧异。但我是认真的。在我最想离婚又没离成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就这么凑合着过呗，不动感情。不因他笑，不为他哭。可我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我现在想的不过是最后再给彼此一次机会，我学着去爱，努力去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如果我尽力了，他还是不爱我，那我们没必要继续生活在一起了。

人总是有感情需求的，尤其是对要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如果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没有爱，只有责任，这样的婚姻是令人窒息的。而这种窒息感，如果要持续一辈子，想想都让人绝望。但比起目前的窒息感，我更怕的是他还没等我学会爱，就找了个无话不说的人。毕竟我曾经是那样想和他共度一生，并且也没勇气再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了。

后记:写了一天，哭了一天，算是放纵情绪，一次咀嚼完这些悲伤，跟过去做个告别吧。

2020.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