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州城”并不是一家山野小店,立于官道旁的它由三栋木楼组成。
离官道最近的这一栋只是它的吃饭的地方,另有两栋分别隐于身后的树林之中,远远望去依稀能看到泛黄的树叶间露出的飞檐。
这里的清晨并不清净。
客栈外的摊蓬下几乎坐满了人,一楼大堂里也人声鼎沸,二楼的窗户前也有装满了人影。
就算是在婉州城内也不会有太多的客栈有如此好的生意,想来老板肯定是个极擅经营之人。
一心赶路的月流梳当然不会关心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多看了两眼坐在摊蓬里的人。
农户,书生,老爷,奴才,刀客,剑士,形形色色的人,做着形形色色的事。
也奇怪,也不怪。
但这些人他都只看了一眼,他的第二眼只留给了一个人。
一个胖得像做肉山的商人,他穿着最好的绸缎袍子,袍子上全是铜钱的图样,戴四四方方的员外帽。
婉州秋天的清晨已经很凉了,商人头上却有着汗珠,或许是因为太胖的缘故,也或许是包子太烫的缘故。
商人一个人就占了两张桌子,桌上摆满了肉包。
他专心的吃着肉包,非常专心,专心到每吃一个肉包都会舔一下沾了汤汁儿的手指,专心到旁边有人不小心撞翻了一笼放在桌角的包子他都好不察觉。
专心到就像不是在吃包子。
为什么正在吃包子的人却不像在吃包子?
因为他有心事。
人一旦有了心事就不会专注眼前的事情,尽管表现得很专注。
仅仅第二眼后,月流梳就将眼前的所见放下。
他将马车停在楼外的摊蓬下,走进摊子叫四个馒头,一碗清粥。
一口喝掉小半碗粥,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粥粒儿,露出满足的神情。
比起深夜的酒,这两年他更喜欢清晨的粥。
粥是甜的,酒是苦的。
他始终相信怎样的生活总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一低头,看见了桌旁的刀,怀中的信,想起自己此次行程,月流梳又觉得兴许有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选择。
现在自己岂非不也是一个有心事的人?
人的心事有很多种,一种是因为担忧完不成要做的事情,另一种是在做着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客栈边有人开始细声谈论着这忽如其来马车,通体漆黑的马车在这一带并不多见,但人们见得更少的是那两匹泛着暗黑色光晕的马儿。
一夜的狂奔似乎对它们的体力没有太多影响,此时两匹马儿伫立在草栏旁顾自吃着草料。
它们嚼得不快,但很有规律,一口草料不多不少只嚼七下,七下之后狠狠喷一次鼻息再继续吃下一口。
而它们随意的一次鼻息,却让周围的马匹躁动不安。
有看得入神的人惊叹道:“真乃神物也。”
刚才吃肉包的商人此时也在看着那马。
事实上从马车来了之后,他就在看马。
他手中依然拿着包子,他没吃,他在看马
月流梳从马车上下来,他视而不见,他只看马。
仿佛那马儿是他从未见过的神奇的神兽,是他如今最重要的东西,他的视线里边除了马就再也没有其他。
他不敢有其他。
听见有人惊呼,商人一下回过神来,对身后的人细声说两句。
商人身后站着一排护卫,个个虎背熊腰,其中一人又比其他的人高出许多。
那人静静地耸立在商人身后,就像座小山一般。
不知道商人对他说了什么,他扛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刀向月流梳走了过来。
护卫名叫段山。
正如他名字里面那个山字一般,他的皮肤黝黑,身材异常高大,站着的时候就像座耸立的高山。
现在他动了,他的动作很大,提刀,摆肩,迈步,每一个动作都能掀起一阵风。
他的步子不快,一步落下,踩稳之后再跨出另一步,每走一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巍峨的山峰在移动。
他走到月流梳跟前,只是影子就已经将月流梳整个人遮住。
月流梳只是喝着自己的粥,丝毫没有理会眼前的这片阴影。
段山对月流梳的反应很不满意,高声说道:“兄弟,一千两银子换你两匹马,再加上我家老爷最喜爱的黄骠,你意下如何?”
洪亮的声音传遍了四周,很快所有的人都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月流梳不在意段山的声音,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看了段山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段山并没有理会月流梳的摇头,实际上他问完之后,就侧身示意手下抬着一个箱子过来。
旁边传来几声路人的惊叫。
箱子被重重地丢在月流梳脚边,满满的一箱银子,在阳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光芒。
月流梳挥了挥,赶走那晃眼的白光,将没吃完的馒头揣进怀里,又在桌上放下一定银子,单手提着箱子向马车走去。
看着月流梳的动作,段山嘿嘿的笑了两声,又大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我还以为是个多硬气的汉子,结果是个窝囊东西。”
话音落下不久就听见车轮转动的声音,段山转头一看月流梳竟直接带着银子进了车厢准备离开。
见事情不对,他纵身一跃,一个步子就跳到马车前面,拔出刀吼道:
“好小子,你是打算打劫?”
月流梳很少做打劫的事情,当他抱着银子离开的时候,他知道这银子是给他的。
至于他要不要给别人什么,在他看来,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这回事只关系到一件事情,对方是什么人?
当他看到那个臃胖富态的商人时,他就认出了对方是什么人。
这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当然不是为了买马。
他没兴趣与对方纠缠,所以他选择了一种相对简单的方式。
而此时段山在最短的时间内挡在了月流梳的车前,从行动上来看没有丝毫犹豫,从身手上来看也绝不是泛泛之辈。
当他拔出他随身所带的那把半人高的大刀时,隔着车帘,月流梳隐约可以感受到那把刀传来的摧枯拉朽的气势。
月流梳终于也对车外的人有了些在意。
破城刀段山,曾经三刀砍倒州城的城门。
用刀的人从来都很直接。
段山喊出那句话来的时候就已经拔刀,拔刀便是准备伤人。
两马一车,段山很有信心一刀将它们斩城两半,连同车上的人。
而刀光并未出现,因为一句话让段山停下了准备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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