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神之死

作者: 罗生门2000 | 来源:发表于2018-12-18 10:32 被阅读48次

    在安城县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每一个下着雨的夜里,医神都会从天而降,走入一户人家为那户人家里正在生病的人治病。凡是吃过医神开的药的病人,没有不会痊愈的。

    医神是谁?他到底是人还是神?在安城县一直是众说纷纭,不过多数人还是相信他是神,安城县还有一座医神庙,是全城百姓集资建的,自神庙建成至今,香火一直非常旺盛。

    话说去年安城县来了个包大人,听说此人是宋朝包青天的后人。包大人一到任上就替全城百姓办了几件大事,一是处斩了陈三,据说这陈三是杭州知府吴大人的远方外甥,仗着表舅的威势横行霸道,强抢良家妇女,欺负孤寡老人,吃东西不给钱。包大人听说此人罪行累累,二话不说就将他拿了,当堂就判了他个秋后处斩。

    第二件事就是向朝廷请愿,免了全县一整年的赋税,这年安城县遭了大水,全县的庄稼只收了六成。包大人顶着上司说要将他撤职的压力,发动全城百姓联名上书,这才使百姓过了个安乐之年。

    百姓们常说,安城县是块福地。这里有两个守护神,一是雨夜医神,二是青天包大人。

    不想这一日,包大人突然下发了公文,说要将雨夜医神缉拿归案。

    这是为何呢?

    话说此间有一财主,名叫李占财,他爹李开山今年突然染了恶疾,吃了无数的药总也不见好。几天前的下着雨的夜里,他爹的床头忽然钻出来一包药,李占财见了大喜,心想定是医神降临赐下圣药,这回老爹定是有救了,于是赶紧将这药煎了送与老爹服下,不想他爹刚吃了这药,便七窍流血而死。

    那李占财哪里肯依,当即提了把斧头,领着七八个家丁,将那医神庙给砸了个稀巴烂,又写下一张状子,将医神告上衙门。

    包大人听罢李占财的哭诉,立即下发公文,全城缉拿雨夜医神。

    包大人一边安排人抓捕医神,一边又派人对李开山被害一案展开详尽的调查。

    经过几天的走访,包大人知晓了一些细情。

    这李占财是个有名的败家子,他家的财产都是他爹李开山挣下的。李占财在当地是个赌徒,在全城各个赌坊已经累计欠下了一千多两银子的债,半个多月前李占财曾遭赌坊老板追债,还被打了个鼻青脸肿。

    李家的财产平日都是由李开山一人掌管,最近半年李开山生了重病,这才将名下的两家丝绸庄交由儿子李占财打理,但这李占财是出了名的挥金如土,就这两家丝绸庄每个月的收益,都不够他平日里喝花酒的。

    他爹李开山生病的这些日子,吃的一直是由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人送外号沈三针的沈仁心开的药。

    这沈三针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据说此人常用银针治病救人,一般的小灾小病,三针下去就见好。此人医术之高,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雨夜医神能与之相提并论。

    沈仁心有个忌讳,最是怕听“医神”这两个字,一听到这两个字,他往往要拍案而起,大骂:“什么医神!狗屁医神!那家伙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沈仁心医术虽高,却爱财如命,城里的穷人要想求他开一副药,那可是千难万难。他外出一次的诊金都是五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出得起啊。

    也就是像李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才吃得起沈仁心的药,自从李开山得了病,吃他家的药就一直没断过。

    包大人经过了几天的走访调查,终于决定在腊月初三这天公开审理李占财之父李开山被害一案。

    由于此案干系甚大,关系到全城人民心中的医神的声誉,包大人决定别开生面地审理此案。

    审案地点也从公堂搬到了城郊一块挺大的空地上,邀请全城百姓一同前来围观。

    这天,整个安城县的百姓倒来了十之五六,乌泱泱的人把空地都站满了。

    这天下着小雪,一层浅浅的雪从城郊一直铺到了远处的山岗上。

    包大人坐在众人核心,桌上摆着一杯热茶,脚下放着个火盆。在他面前跪着的是李占财和沈仁心二人。

    天气挺冷,李占财的手脚冻得直哆嗦,他再也忍不住了,便道:“包……包大人,我……我才是原告……啊……”

    包大人冷眼一瞥,只顾喝茶,不再言语,任由这二人在雪地上跪着。

    沈仁心冷哼一声,道:“都说包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不料大人就是这样对我等这些小老百姓的。”

    包大人也不理沈仁心,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出神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岗。

    须臾之间,从山上下来两人,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两个在移动的灰色的点。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两人终于走到了众人面前。

    原来这二人是山上的普照寺的僧人,走在前面的和尚是普照寺的方丈法圆长老,走在后头的是安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苦根和尚。

    苦根和尚这个名字是百姓们取的。

    此人长得丑陋异常,脸上吊着一很大坨肉瘤,左眼被那肉瘤压得瞎了,左脸也塌了下去,整个人的头盖骨都发生了扭曲变形,嘴也是歪的,鼻也是歪的,连脖子都是歪的。

    远远地看上去,就是一副长了肉瘤的骷髅。

    像他这副长相,别人看了他第一眼就不会想去看他第二眼,他实在是太丑了,丑得可怕,丑得让家大人时常用他的名字吓唬小孩,丑得让胆子最大的屠夫也不敢单独走夜路――怕夜里撞见他。

    百姓们一见是苦根和尚来了,纷纷掩住口鼻,仿佛苦根那张脸上大大的肉瘤已经传出了熏天的恶臭。有好些人见了他就像撞了邪似的,飞也似地逃走了。

    包大人见是二人来到,连忙站起身分开人群将他们迎了进来。

    包大人道:“法圆大师,尘光大师,二位快快请坐。”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苦根和尚的法名叫尘光。

    尘光叹息一声,道:“获罪之人,哪敢就坐。天寒地坼之时,还请大人早点判了小僧的罪孽,让百姓们早些回家去吧。”

    法圆道:“阿弥陀佛,尘光,你可知罪?”

    尘光双手合十,跪倒在雪地上,道:“弟子知罪。”

    法圆道:“你可后悔?”

    尘光眼中两滴热泪淌下,道:“弟子不曾后悔。”

    法圆道:“善哉,善哉。尘光,你,很好。”

    沈仁心听罢二人对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来福,你还认得我么?”

    尘光缓缓道:“师父,你也来了。”

    沈仁心笑道:“亏得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尘光道:“当年你将我赶出门去,我并不恨你,你说得不错,以我这副模样,确实不该在世间治病救人。”

    沈仁心道:“你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会吓着病人,所以你才会趁着雨夜出了庙门,趁着庙里和尚都睡着了,趁着街上没人走动,翻进人家院墙,四处治病救人,是不是?”

    尘光道:“是。”

    沈仁心道:“那么,你又承不承认自己医死了人?”

    尘光道:“是,是我医死了人。”

    沈仁心冷笑道:“我当初收你为徒,曾经教你百草门的门规,你可记得第一条是什么?”

    尘光道:“救人不成反累其死,当以死为其抵命。”

    沈仁心道:“好徒弟,你记得就好!”

    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大声道:“无耻之徒!分明是你设计害死了李开山!反倒污蔑到尘光大师的头上!来人!给我先痛打这家伙三十大板!不!六十大板!不!八十大板!”

    沈仁心忙道:“大人,此话怎讲啊!小人一向安分守已,怎会害人呢!您二话不说就要打小人,如何能让全城的百姓信服?”

    包大人道:“好,今日就让你死个心服口服!”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李占财这天又被打了,十几个壮汉手里提着碗口粗的木棍,追着他打了三条街。

    叮咣五四一顿打过后,聚乐赌坊老板王三爷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土,笑嘻嘻地道:“李爷您可别怪我心狠,这是赌坊的规矩,欠钱不还就得挨顿打,皇帝老子欠了咱的钱咱也得打他。”

    李占财捂着嘴巴,不让里头的三颗牙掉出来。

    “这个我理会的。”

    王三爷道:“您知道就好,这么着吧,最后给您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您把钱送来。只要您还了钱,咱们赌坊的大门永远为您敞着,您要气不过,您可以再打我一顿出出气。可您到时候要再不还钱,您可别怪做兄弟的心狠。”

    李占财道:“你……你放心……我一定还钱……只要我老子死了……家里的钱,都是我的。”

    王三爷道:“那成,那我可就等您的好信儿了,祝您老子早升极乐!哈哈哈!”

    李占财附和地笑着,心道这回非去趟沈仁心的医馆不可。

    一进沈家医馆,李占财便高声叫道:“我不管!你这次非毒死他不可!他要再不死,我可就要被打死了!”

    沈仁心赶紧上前捂住了李占财的嘴巴,屏退了左右,将他引到了书房。

    “李公子慎言,这种话可不敢在明面上说出来。”

    沈仁心泡了一壶热茶送到李占财面前。

    李占财哪里有心思喝茶,一把将那热茶推开,指着自己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你瞅瞅,被丫王三给打的,他娘的,疼死我了!”

    沈仁心道:“小人之前跟您说过了,要是下毒毒害了令尊,咱们可脱不了干系!”

    李占财道:“你手脚麻利点,配几副药把他毒死,这有什么难的!”

    沈仁心道:“咱们县的包大人,听说是宋朝的包青天转世,万一被他发现是小人下的毒,那小人可是吃罪不起。再者说了,小人乃是百草门的掌门,咱们百草门有个门规,若是医死了人,那可是要为死者抵命的!”

    李占财一拍桌子,道:“当初是谁跟我说有办法的!老子信了你的邪,快把老子给你的钱吐出来!”

    沈仁心道:“李公子别急,咱们有事好商量嘛。”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

    “只要您将这包药给您爹吃了……”

    沈仁心话音未落,李占财忙喜道:“他就必死无疑!”

    沈仁心道:“不不不,只要您爹吃了这包药,他就必然康复。”

    李占财一听大怒,一把夺过那药,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这老东西又来消遣我!”

    沈仁心道:“小人哪敢消遣您呐,您听我说,您只要趁着下雨的晚上,把家里的大门打开,到时候那个狗屁医神一定会到您家替您老爹治病,到时候……”

    沈仁心话音未落,李占财又破口大骂:“老东西还说不是消遣我!你可知我家的门里三层外三层都被锁得死死的,围墙下面每天都有家奴院工守着,屋顶上还站了仨人,就是为了防那个瘟神!我爹的病要是给他治好了,那我的万贯家财可就没了!”

    沈仁心笑道:“这您可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这回就是要让那个瘟神来替您下毒。”

    李占财一愣,“让瘟神替我下毒?”

    沈仁心道:“这瘟神原名叫作来福,他八岁的时候,老家遭了大水,跟着他爹逃难逃到了我家的医馆治病,他老爹当时身染鼠疫,身上分文无有,就把他儿子卖给了我。我见来福长得可喜,就收了他当个药童。这孩子极是聪明好学,入我门下不到一年便熟识了我医馆所有的药材和药性,在针灸上也颇有造诣。我见他十分聪颖,索性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哪知他十岁那年,脸上突然生了个瘤子,那瘤子越长越大,他那张脸也越长越丑,直丑到令人恶心,令人害怕。有一次我带他出去给人治病,那户人家的婆娘生了天花,躺在床上虚弱得很。当时那婆娘的病还有救,我拍着胸脯对她丈夫说两副药就好。她丈夫很是信我,跪在地上对我千恩万谢。当时来福在屋外侯着,我便唤他取我的银针来,先给那婆娘扎三针再说。哪料来福刚一进屋,那婆娘见了来福那个模样,吓得大喊大叫,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就咽气了。那丈夫一见婆娘咽了气,哪里肯依,把我俩打了个七荤八素,还将我俩扭送至官府,县太爷判了我两年监禁。”

    沈仁心恶狠狠地道:“那恶徒害我名声扫地,还无辜坐了两年牢,我心中恨他至极,剁了他一根手指,命他发誓从此不再行医,又将他赶出门去。哪料这瘟神死性不改,近几年到了安城县,当起了什么狗屁医神,名头比他师父还响。”

    李占财道:“你和那瘟神的过节我不想知道,你快说,怎么让那瘟神替我下毒?”

    沈仁心笑道:“嘿嘿,李公子,你可曾听过,是药三分毒这句话?”

    李占财道:“别绕弯子,快给我直说!”

    沈仁心道:“我给您的那包药是治您父亲的好药,那个瘟神也会给您父亲开一包好药,可两包药一起吃,那就成了杀人的毒药了。这种药药性甚猛,三天之内服下两包,人就必死无疑。您只需挑一个下雨天给您老爹服下我开的这包药,然后等着那个瘟神给您老爹开第二包药。您想想,您老爹是吃了谁开的药死的?”

    李占财一拍桌子,大声喝彩道:“好!干得漂亮!果然是妙计!沈先生不愧是一代名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仁心笑道:“李公子谬赞了,事成之后,小人只求公子答应小人一件事。”

    李占财道:“说吧,啥事?”

    沈仁心眼中闪过两道寒光。

    “希望公子事成之后把那个瘟神告上衙门,我要让他以死谢罪!”

    ……

    “啪!”

    包大人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你二人就是这般毒杀李开山,嫁祸尘光大师,是也不是!”

    这一声好似一道响雷,直震得李占财心肝打颤,豆大的汗珠连连落下,跪在雪地上说不出话来。

    “哼哼,包大人好会编故事,活活将黑的说成了白的,白的又说成了黑的。”沈仁心依旧面不改色。

    “好你个沈仁心,不动大刑,谅尔不招!来人,给我重打八十大板!”

    两边衙役齐声相应,说话就要将沈仁心按在地上打屁股。

    “阿弥陀佛,包大人,此事皆由小僧一人而起,与他人无关,还请包大人将这位沈施主放了吧。”尘光从雪地上站起,走到沈仁心面前复又跪下。

    “师父,当年我家遭逢大难,是你收养我,传我医术,而我却害死了那位妇人,累你无辜入狱,害你背负骂名。我只盼从今往后行善救人,以消我往日恶业,不想又害的李老先生丧命。我愿以命抵过,请师父宽恕我昔日罪孽。”

    尘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刀刃飞薄,在寒风里闪着光。

    在场的百姓无不骇然,敬若神明的雨夜医神竟然就是长得如同恶魔一般尘光和尚,而这和尚竟然医死了人,还要以死谢罪。

    沈仁心道:“好徒儿,亏你还将这把匕首留着。”

    尘光伸手摸摸刀刃,道:“当年你曾将这匕首交与我,嘱我医者仁心,若救人不成,当以此刀自裁。不想时过境迁,你我都已变了。”

    他说罢举起那匕首,一刀往自己脸上划去,那半个脑袋一般大的肉瘤豁然从他脸上掉下来。

    尘光此刻脸上鲜血淋漓,一股恶臭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包大人忙站起来,大喝一声:“大师使不得!”

    他话音未落,却已是晚了。尘光将那匕首横握,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

    一代医神就此陨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仁心见他已举刀自裁,突然之间放声大笑。

    那笑声又是凄厉,又是畅快,又是悲痛,又是愤怒,直笑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心肝乱颤。

    “好徒儿!你当初为何不来求我!为何不来求我!你明知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医治你脸上那个瘤子,你为何不来求我!”

    沈仁心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他紧握双拳不停地挥舞,想要击打什么,却又什么也打不着。

    安城百姓尽皆唏嘘,好些曾受过尘光大恩的人,更是呼天抢地地冲到他身边,伏在他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茫茫雪地上,一片哀鸿。

    包大人坐在桌案之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口中喃喃细语。“青天白日,青天白日,青天白日……”

    他越念越大声,最后突然一掀桌案,大声吼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救人者以死谢罪,害人者反倒安安稳稳!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来人,给我重重打那个李占财和那个沈仁心!我就不信他不招!”

    两边衙役齐声相应,当场扒开两人的裤子,噼里啪啦棍棒如雨点一般落下。

    那沈仁心有些精神失常了,只知哈哈大笑,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似毫无痛楚。

    那李占财只知嘴硬,不停哀求,不停喊冤。

    又过了一会儿,沈仁心笑声渐弱,李占财哀求声渐小。

    只听见李占财轻轻说了声:“大人,我招了……”

    包大人立即喊道:“住手!来人,快取纸笔墨砚,听他从实招来!”

    一衙役连忙去将躺在地上的李占财扶起,却怎么也扶不动了。

    那衙役大惊失色,慌乱地道:“大……大大大人,他……他已经死……死死死了。”

    包大人忙道:“快看看沈仁心!”

    又一衙役连忙察看躺在雪地上的沈仁心,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大人,沈仁心也死了……”

    包大人摘了官帽,颓然地坐倒在地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风雪大了,掩埋了方才的血迹,大地白茫茫的,干净得很。

    风雪之中,只听见法圆和尚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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