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郑年轻,如果你不认识我,光听这个名字,肯定会凭着这个不错的名字忍不住去幻想主人的样子。
其实我长得也没有很吓人,身高177,皮肤棕黑,嘴唇有点厚,上嘴唇平平的呈“一”字型。两只眼睛很小间距很大,和人说话的时候无法直视对方,人们说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而且有些可怕,但你要相信,我是在看着说话的人。还是重新介绍一下我吧,咳咳,郑年轻,96年,广西人,口吃,跛脚,行动缓慢,平衡力差,这就是我这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初的样子。对此,我唯一的欣慰就是,还好老天夺走的是我健全的身体不是我的智力。
我是个早产儿,在我们农村,偶有几个一出生就被发现偏向于残疾或者弱智的孩子是正常的事儿,大人们见惯不怪照样抚养你,小时候,抚养时带着抱怨,抱怨中夹杂理性。长大后,悲喜交加,爱恨提升。再大些,“残嫁傻,快乐俩”。到这步,父母的责任算是尽完了。
二
我是个弱者。由于行动缓慢,腿脚不麻利,像奔跑跳跃这样的举动是不属于我的,如果硬要走得快一点,便有种要跪着走的趋势了。但是我热爱跑步你相信吗,我是真的热爱跑步,放空的自己,全世界就变成了跑到,膝盖更加弯曲,靠用力挥舞双臂来借力,小眼睛努力再睁大一点,眉毛皱起来,这个时候嘴唇一张一合,更急促地呼吸,呼出的气淌在脸上眼上,一下子又变成了——求生的鱼。
我的双手,很有故事。我学写字很辛苦,开始的时候,是爸爸紧握着我的手引导我,像所有初学写字的小孩一样,但是他一松手,我的字就开始暴露出这个主人的缺陷了。后来我每写一个字,都用左手压在右手上,再拿一块东西压住纸张,像橡皮卷笔刀之类的,所以我每次买橡皮都买那种很大块的。时间不负有心人,上小学以后,我基本上可以一只手按着本子一只手写了,只是速度比别人慢,字体比别人扭曲,每个字都有一种吹着西北风的感觉。
然后是学吃饭,我从来不用筷子,所有的东西都用勺子,实在不行就用叉子。筷子这东西,好家伙,想起来我就一肚子气,一支笔就够我折腾了,还来双筷子。小时候我还天真搞笑的幻想,为什么我不是外国的残疾小孩而是中国的,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学筷子了。反正记忆中就是因为愤怒和不甘心,折断踩断了好几支筷子。后来父母也看不下去了,不就他妈吃个饭吗,你用手抓都行!
接下来就是说话,口吃在我周围还是很普遍的。如果你有耐心认真听并且我也在很努力和你讲,你还是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个耳聋口吃的女孩特别喜欢跳舞,但她即便带着助听器有时候也会听不清音乐。真的是很努力了,在一次班级演出的时候因为没听清,有个转圈的动作比别人早转了一圈。结束后竟然自责地哭了起来,我当时想想,心里还是百感交集的。说回我自己,
三
有一点你必须相信的事,残疾小孩的童年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因为即使在不懂事的年纪里,同龄人就已经能够发现我们之间的不一样,他们不愿意同我玩,因为厌恶,因为恐惧,因为跟风,或者根本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我觉得这种事情简直无法原谅。老子那么友好,不脏不臭,没有传染病,不会打架不会和你抢东西,就算闹矛盾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我就想让童年有那么一丢丢快乐的回忆你们这群小杂种都不给我,真的是,好气哦。
我这个“非正常”的儿童,很快成为男生嘲笑与恶作剧的对象。在那个不懂得什么叫“尊严”的年纪,我好像就已经被嘲笑的毫无尊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吐口水,把鼻屎擦在我衣服上,讲一个恶俗的笑话会把我套进去,故意把零食丢在地上用唤狗的声音哄我去捡,撕我的书去折纸飞机。
印象最深刻的是三年级的时候有四个男生把我堵在男厕所最角落的那个尿槽旁,我吓得躲在角落里,他们讥笑着要我掏出象征男生身份的器官往上面浇水。
我对于这些人是十分憎恨的!回想自己当时的样子,简直愤恨的眼睛都要滴血,我不能还手,干受欺负,心里一肚子的怒火和委屈完全要把我秒变回普通人,然后把他们一个个暴揍过去!这样的场景我幻想了将近十年,甚至在过年庙里烧香拜佛的时候也“祈祷”他们其中出门就被车撞。(写这段话的时候,我早已失去了前面轻松的语气,心情一下子就转变了,我的鼠标触摸板都被眼泪打湿不灵了,很短的一段回忆,我写了好久。。。)
芸芸众生中,也偶有几个和男生站一派的女生,合伙欺负我,这时我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他妈的男的欺负我也就算了,你一个女娃还想动我。我这样想着就还手了,哪知道人家根本是张纸老虎,我吼了几声居然就被我(不知道是外表还是气势)吓哭了,哭着跑到办公室告状。哼,滚吧,都滚吧。
我平复了一下我的心情,把回忆慢慢往后推,该是我的中学时期了。我在的这个班,分外活跃,是属于给上过课的老师都印象深刻的那种。那是我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老大”。是班上调皮的男孩子给我取的。
初中的男生关系好的像雁子,干什么都喜欢成群结队拉帮结派,其中必有一个领导的人,呼风唤雨,指点江山。带头上课起哄,带头上厕所,或者给我起外号并呼吁大家这么叫。然后现实很欺负人的是,这个蛮人首领就坐在我身后。
他有事没事就喜欢用笔戳我后背,然后看我缓慢地回过头脸上带着痛苦又好笑的表情要反驳不得要,要指责不能。要么我不说话,动不动就挥舞拳头咬着牙作很用力的样子 要往我身上捶,每次我都吓得眯着眼睛,但其实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无非是想看看我受惊吓的样子娱乐自己。
有一次课外的活动,要求全班每人都要爬逃生通道的梯子,轮到我的时候全班人都在等着看好戏。我刚开始爬的时候心里想着顺其自然千万不要勉强。背后是一阵阵起哄声,我每抬一步脚都惊得冒汗,身后传来班上男生阴阳怪气的欢呼,“喔,老大好厉害”、“老大要摔下来了,赶快去接一下”、“看,立体派钢管舞”......我爬了两格半的时候感觉自己不行了,向老师摇摇头以示放弃,因为不确定继续往上,身体还会出现什么状况。
渐渐地,我发现班里的男生并不会对我造成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可能是人长大了些懂事了点,或者上来中学开始有纪律了,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是一个好的趋势,比较起我之前的人生轨迹。
远离伤害的日子,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说来奇妙,我对学习乐在其中,可能是因为科目多了,接触的层面更开阔,我可以对其进行比较筛选,从而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我最喜欢的是数学,偏理科的东西,但初中教学还不够深入,最多背背元素周期表,然后讲一点男女间羞涩的物理知识,讲讲光电太阳,都是些皮毛东西,我想等我上了高中物理化学分开了,我应该会很沉迷的。这样想想,哎。人真的是如果不求上进,活着就一副皮囊了,管你肢体有没有残疾。
中考发挥的不错,脑海里思路清晰,奋笔疾书,龙飞凤舞。第一次完完全全地,为自己感到骄傲,一所好的高中,半个好的大学,我的人生,是时候发生改变了。
置身于这个为高考而战的巨大环境中,因为学习上的竞争激烈吧,身边的人普遍拥有一架机器人的灵魂,没有欢乐也没有压力,除了高考就没有值得去追求的事情,所闻所思,皆是学术上的东西。我很不喜欢这样,人的四肢是健全,就要把它们用起来,每个人都应该是热爱运动的。假如我是一个健全的人,我一定充分利用脑袋和双手双脚,人要在太阳底下和书本里面生活,思维是跳跃的,灵魂是活跃的,人格是独立的。
说到这你可能要藐视我了,一个残疾人有什么资格质疑寄托着祖国美好未来的年轻花朵?哎,好吧,我们来打一架。
四
我现在大一了,我挺喜欢大学的,学校大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了,接触少了。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毕业,我已经赖上学校了,我想继续上学。读完本科,研究生,再是博士。学校能够帮我逃避进入这个社会,能延迟我用一颗畏惧的心去窥探我进入的这个社会是否欢迎我。还能让我这双间距很大的小眼睛多留恋一下身边熟悉的人和景。如果可以,社会这一页,我这一生都不想翻开。
其实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在这里,我不允许你说我是个逃避生活的懦夫。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我正和我想要的一切在一起。
每个人这一生70%都是过着和别人一样的生活,按照命运轨迹前进,占据主导地位,是整个生命的根。只有另外的30%称得上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不管你用多特别的方式,在上面怎样摘花种草添油加醋,那个根是不变的。
我的生活过到现在算安稳,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爱恨纠葛,偶有烦心事缠绕心头几天,也有几个兴趣点能哄上自己一阵子。不需要伪装,我就能够生活的像个正常人了。
预测将来。将来我可能会胜任一份对身体外形没有严格要求的工作,娶一个至今未曾抹面的人当老婆,生个智障小孩,买一层闹市区的房子,夫妻两公用一辆车,养条从小到死的狗,每天三点一线,伴侣一方先去世(如果是我还好一点),孩子也成年了,最后一个人孤独到老。听上去就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五
还行吧,一切都不是很糟糕,我还年轻嘛,正年轻,郑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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