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电影,尤其是国产电影,也有类似危险。这种危险表现在两个方面:看了好电影不觉得好,你就不够好;看了坏电影你不觉得坏,你就成了坏蛋。
事实上,你只要关注文化领域的事,就可能介入了论战的某一方,自身也不得清白,这种事情还是最好避免。假如人人都像我这样,我国的文化事业前景堪虞,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影视也好,文学也罢,倘若属于艺术的范畴,人就可以放心大地去欣赏,至不济落个欣赏水平低的评价;一扯到道德问题,就让人裹足不前了。这种怯懦并不是因为我们不重视道德问题,而恰恰是因为我们重视道德问题。假如我干了不道德的事情,我乐于收到指责,并且负起责任;但这种不道德决不能是喜欢或者不喜欢某个电影。
其实,不光是理论文章,就是电视剧、小说作者也会把自己的动机神圣化,然后把自己的作品神圣化,最后把自己也神圣化;这样一来,他就像天兄下凡的杨秀清。
不管在商界、产业界还是科技界,人们以聪明才智、辛勤劳动来进行竞争。唯独在文化界,赌的是人品、爱国心、羞耻心。照我看来,这有点像赌命,甚至比赌命还严重。
假设文化领域里的一切争论都是道德之争、神圣之争,那么争论的结果就该是出人命,重大的争论就该有重大的结果,但这实在令人伤心。假若重大的争论没有重大的结果,那就更让人伤心—一些人不道德、没廉耻,还那么正常的活着,正如孟子所说:无耻之耻,无耻矣!我实在不敢相信,文化界还有那么多二皮脸之人。除了这两种结果,还有第三种结果,那就是大家急赤白脸地争论道德、廉耻,争完了就忘了;这就是说,从起头上就没把廉耻当廉耻,道德当道德。
我们热爱艺术、热爱科学,认为它们是崇高的事业,但是不希望这些领域里的事同为人处事的态度、我对别人的责任、我的爱憎感情发生关系,更不愿因此触犯社会的禁忌。这是因为,这两个方面不在一个论域里,而且后一个论域比前者要严重。打个比方,我像本世纪初年的一个爪哇土著人,此种人生来勇敢,不畏惧战争,但是更重视清洁。换言之,生死和清洁两个领域里,他们更看重后者;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敢于面对枪林弹雨猛冲,却不敢朝着秽物冲杀。荷兰殖民军和他们作战时,就把屎橛子劈面掷去,使他们望风而逃。当我和别人讨论文化问题时,我以为自己的审美情趣、文化修养在经受挑战,这方面的反对意见就如飞来的子弹,不能是我惧怕;而道德方面的非难就如飞来的粪便那样使我胆寒。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现在文化的领域是个屎橛飞扬的场所,臭气熏天——绝不是的;我只是说,它还有让我胆寒的气味。所以,假如有人以这种态度论争,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到安全距离之外,然后再好言相劝:算了吧,何必呢?
——王小波《论战与道德》
一个女孩子来到人世间,应该像男孩一样,有权利寻求她所要的一切。假如她所得到的是她想要的,那就是最好的。
——王小波《我是哪一种女权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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