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

  老吴最近很郁闷。

  原因有二。

  一是他体重又超标了，小吴要他戒酒戒荤减肥。

  二是，老杨问他借的钱还没还。

  也不算小的一笔钱，十万。

  要是搁平常老吴也不会急， 问题就在于，这笔钱，是老吴给小吴备的嫁妆钱。

  小吴年初的时候带了个男朋友回来。

  小姑娘拉着男孩子的手，对着老吴说，爸，我要嫁他。

  老吴觉得很忧伤。

  辛辛苦苦养了二十五年的嫩白菜就这样被别人家的猪拱了。

  哎，行，姑娘大了，由不得自己了。

  老吴咬着牙瞪了眼傻乎乎笑着的男孩子。

  就是便宜了这臭小子。

  然后双方家长见面。

  男方家挺有钱，男孩子也争气，年纪轻轻的就自己创业开了公司，车房都有。

  临走的时候，亲家母随口说了句，亲家公啊，你看咱们孩子互相喜欢，咱们就，一切从简，嫁妆也可以不用备，咱们过了礼就结婚，您看行不？

  老吴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

  当然。

  不行。

  咋滴，我闺女不是亲闺女？嫁妆都不备算什么嫁人？这要搁以前，那是会被闺女怨一辈子的。

  老吴觉得不能让闺女受委屈。

  当天就去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了。

  放床上数了一晚上。

  整整十万，一分没差。

  要不是老吴数得手有点抽筋。

  估计还得接着再数一遍。

  这是老吴和他老伴儿一起存的钱，里头是他俩的退休金。

  可惜老伴儿还没看到丫头嫁人就走了。

  老吴把十万块用纸包起来，跟老伴儿的照片放在了一块。

  明天就去置办金器。

  老吴睡前这样想。

  第二天一大早，老吴刚起床，就有人来敲门了。

  敲门的是老杨。

  老杨是以前和老吴一个单位工作的同事，俩人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老吴给老杨泡了杯茶。

  老杨端着茶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老吴正准备问怎么了。

  老杨开口了。

  老吴，你能借我十万块不？

  老吴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

  这老家伙不会是在我家装了摄像头吧？

  老杨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

  你就借我十万，我下个月还你，一定。

  老吴算了算日子，现在是八月，婚礼定在了十月，老杨九月还，可以，不急。

  老吴把钱给了老杨。

  老杨道了声谢，急匆匆地走了。

  之后老吴也没惦记这事。

  毕竟以前他俩同事的时候，就经常借钱什么的。

  老杨的人品，靠谱。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中旬。

  本来不怎么担心的老吴有些急了。

  这说好的九月还呢？

  咋回事呢这？

  老吴决定去找老杨问问。

  老杨之前是跟老吴住一栋的，都是以前单位分配的老房子，后来老杨结婚，就搬走了。

  老吴从电话本里翻出来以前老杨给的地址，皱巴巴的一张纸。

  老杨家在六楼。

  老吴扶着楼梯爬得气喘吁吁。

  一边走一边摇头。

  老了诶，不中用了。

  到了门口，老吴按了门铃。

  开门的不是老杨，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女人的眼睛很肿，看起来像是哭过。

  老吴往里头看了看，说，我找老杨。

  女人打开门，冲着里面喊，爸，有人找！

  然后就抱着孩子进了屋。

  看来是老杨他儿媳妇。

  老吴默默地打量了一下，还是自家闺女好看。

  老杨在厨房，急急忙忙走出来，手上还有水。

  看到老吴进来，他尴尬地笑笑，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额头上露出几条沟壑。

  老吴你先坐，我去拿钱。

  说完进了里屋。

  老吴挠了挠头，跟着走了进去。

  老杨，你老实说，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

  老杨弯着腰在柜子里拿出纸包放到桌上。

  顿了顿，转过身来。

  老吴……我，我儿子没了。

  老吴一愣。

  老杨瘫坐在床上，黑乎乎的大手捂着脸。

  我儿子他……他自杀了。

  老吴突然记起来，老杨的儿子小杨，好像是有抑郁症。

  老杨呜咽着说，他那天跟我说，他想治疗，他有小宝了，他要好好生活，我手头钱不够，所以去跟你借。

  但是……他到了医院之后又开始抗拒治疗。

  我跟小琪都尽力劝他了。

  但是，没有用。

  就在昨天，他从医院楼顶跳下来了。

  我想不透啊老吴，为什么，为什么会有抑郁症这个病？

  他才25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说啊！

  老杨跪在床边，一张老脸上满是泪水。

  老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他伸出双手，笨拙地抱了抱他的老伙计。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看，语言有时候就是这么苍白。

  人死如灯灭，怎么还能好起来。

  老吴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进屋这么久，老杨也没给他泡杯茶。

  老吴叹了口气，把纸包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想了想还是掏出随身带的笔，在纸包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带上门走了。

  明天跟丫头讲一声，好好过日子吧，老爹可没钱给你办嫁妆了。

  黄色的纸包上，写着颇有老吴风格的几个大字。

  算我借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