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些人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一切,与所爱之人生死相许,无怨无悔。有些人却为了心之所向将爱情置于一边,即使料到寂寞一生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前者容易赢得旁观者的谅解和祝福,而后者因其原因隐晦,过程复杂往往会遭人嘲讽甚至唾骂,但在当事人心中,更多的却是甘之如饴。
相信每个人都希望能有一场奋不顾身、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爱情,但这个世界终归是没那么简单。有些人生来便背负了一些使命,使他必须放眼天下。这些世界孤独的先行者,在苍生还未觉醒之时,默默地完成着他们的使命,没有赞扬,没有安慰,甚至还有误解。他们已经做好了此生孤独终老的打算,若有幸得到,便珍惜,若不幸失去,便珍藏。他们不能停下,只有向前,只盼着两心如一,便是天涯海角,也是内心永恒的寄托。
归泰四十五年,鲁国文帝薨逝于镐都泰华殿,享年六十四岁。
皇城中人终于有幸目睹那位令皇帝陛下虚设六宫,对月遥思四十年之久的心上人。从荆地匆匆赶来见皇帝最后一面的华心,也已有六十岁高龄,许是医家擅养生之道,那满头秀发竟仍是乌黑旺盛,但到底比不得年轻少女的光泽亮丽。虽然从那只是略显老态但依旧红润的面庞上,一众宫女太监能够想象得出风华正茂时的华心是怎样的绝色倾城,大家还是很难接受一个帝王居然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忍受那样的寂寞。而这华心面上,却显得那样云淡风轻,甚至就在皇帝驾崩的次日,便从宫中隐遁,逃回她的山野去了。自此,华心无情弃帝王的传说更是甚嚣尘上。
鲁文帝初遇华心时还是年轻俊逸的吴王姬睿,刚满十七岁。姬睿是皇后独子,鲁国历代皆立嫡以长,姬睿本应顺利被封为太子,承袭国祚。无奈姬睿的父亲鲁德宗姬熙想要立子以贤,将每个儿子都封了王,唯独不立太子,好叫诸子公平竞争,能者为王。本着大公无私的初衷,却酿成了众子拉帮结派,不择手段互相打压的局面,文武百官中难得有中立之人,不少贤士能臣纷纷因党派之争落马,朝廷里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当鲁德宗意识到不对劲想转而直接立皇后嫡子姬睿为储君时,年长姬睿几岁的几个哥哥都已经羽翼丰满,轻易动不得了。
姬睿从小在尔虞我诈中长大,难得还能出淤泥而不染,对皇位并不甚在意,说到底还是跟他那光风霁月的母亲有关。鲁德宗的皇后齐氏乃镇守北境的重臣定国公嫡女,身份尊贵、武艺高强且生性豪爽,最讨厌争权夺利之事,但也不是那种头脑简单、任人鱼肉之人。齐皇后睿智兰心,后宫女人争宠斗狠那一套都能被她轻松化解,惩之以法。久而久之,后宫中人都不敢去招惹皇后,比起朝堂,后宫倒是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
无论母亲将其保护得多好,姬睿还是见惯了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且这种争斗随着他年纪日长、才华愈显而变本加厉。
为了避开宫廷中的纷扰,姬睿向皇帝请旨去自己的封地吴地走走,美其名曰考察风土、历练才能,实则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嫡皇子在储君之争白热化的阶段出走,着实惊掉了一批人的下巴,有弹冠相庆者,也有恨铁不成钢的。不管怎样,我们的吴王姬睿现在都优哉游哉地徜徉在吴地的青山绿水间,眼不见为净了。
吴地乃鱼米之乡,不仅山水风光好,百姓也安居乐业、幸福美满的,年轻的吴王心中甚是欣慰,更加坚定了要当好吴王,为一方百姓谋福利的念头。
可是乐极是要生悲的,来吴地不过五天,我们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吴王殿下就因水土不服病倒了。一连腹泻了好几天,换了好几个大夫也不见好,吓坏了一干随从。最后还是姬睿自己想到,当年的首席御医,华佗传人华禹告老还乡后就在吴地闽山间开了间药庐,还是找他看看比较靠谱。
华心和姬睿的缘分就是从那时结下的。
华心是华禹的孙女,是华禹所有弟子中最得华禹真传的,人称“小华佗”。小姑娘刚及笄,平日里跟随父祖和师兄们住在山上,采药熬药、治病救人,极少出去,十分地天真可爱,不谙世事。所以当姬睿见到小姑娘时一下子就被她那不染纤尘、纯净清澈的眼神打动了。
一点小痢疾当然是难不倒华神医的,但我们的吴王殿下贪恋这山间的鸟语花香、岁月静好,厚脸皮地要求小住一段日子。这一来二去,便与华心熟稔起来。
京城来的贵族少年,不同于山野莽夫,举手投足优雅从容、自成风格。林间少女灵动自然、秀丽可爱,毫无矫揉造作之态。对彼此来说,对方都是特别的。正是那一丝不同,两人的感情也渐渐发展成不同于兄妹之情的男女之爱,只是,一层窗户纸还未捅破,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日,姬睿陪华心去山中采药,山间欣欣的草木,蒸腾着淡淡的花香,掩映着佳人窈窕的身姿,让姬睿一时心荡神驰,脱口便道:“如此美景,真是令人心向往之!”华心正采到一株连翘,闻言便倒提着看向姬睿,回问道:“那睿哥哥是爱巍峨广厦的京都还是这淡泊的林泉呢?”少女一脸无邪地望着姬睿,既不害羞也不着急,姬睿觉得心湖中被人投进了一颗石子,微波荡漾,心潮起伏,沉吟道:“世人皆慕荣华,却不知老于这山水之间,才是神仙乐事!”华心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有所感,便问道:“那睿哥哥可愿留下来陪心儿徜徉在这山水间?”姬睿一愣,古往今来,王孙公子看上山野女子带回京都结为眷属的佳话不少,但却从未听说过哪个贵公子为了女子留在山野的。但是我们的吴王殿下沉默一会儿,便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粲然一笑道:“好啊!”
这日以后,两人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甜蜜,颇有形影不离的架势,连华禹老先生都看出了些端倪。老先生对此深感担忧,医家悬壶济世,本就讲求一视同仁,不慕名利,他精心教养的孙女,若是成了笼中鸟、画中仙,实在不是自己想看到的。不料,过了没几日,就传来姬睿上奏陛下,恳请准许他提前继任吴王的消息,老人家惊讶良久,倒不好再说什么。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开;有些人,是有缘无分,抓也抓不住。姬睿和华心做了神仙眷侣没几天,就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矛头自然是指向吴王,却不小心伤了急于保护姬睿的华心。虽援兵及时赶到,华心的伤在手臂也并无大碍,却让姬睿的脑袋霎时清醒了起来。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与华心的这段感情。
正当姬睿闷闷不乐,京城又来信催促姬睿早日回京。姬睿看完来信,方知因着自己提出退出储位之争的决定,朝中已经搅起一场轩然大波,兄长们肆无忌惮地铲除与自己亲厚的大臣,若不是顾忌到定国公手握边境重兵,他们甚至都有逼宫篡位的举动了。更有甚者,大皇子姬佑为了敛财,竟将一部分赈灾钱粮中饱私囊,害得一方百姓走投无路、流离失所。信是舅父送来的,母亲已经腹背受敌也不愿拉扯儿子进这权力争斗,姬睿的眼眶都红了,但是母亲啊,你却是忘了,即使你牺牲自己成全儿子的逍遥自在,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兄长也不会放过儿子的。姬睿回想起来吴地的路上遇到的几波刺杀,眼神慢慢笼罩上一层阴影,掌心不自觉用力,手里的信被狠狠地捏成一团。
夜风猎猎吹动袍子,灌进衣领,渗满了凉意,姬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山顶为了晒药材而修建的平台上,看着山下百姓的万家灯火。不知何时,华心出现在姬睿身后,为他披上一件披风,与他并肩而立。沉默良久,姬睿先开了口,嗓音是低沉而嘶哑的:“心儿,你看这万家灯火,民泰国安,多好啊!身为皇族子弟,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华心看着这几日愁眉紧锁的姬睿,深感心痛,她无意间听到姬睿与手下谈论朝中局势,渐渐地也明白他是不可能留下来陪自己了。华心鼓起勇气覆上姬睿的手,说道:“睿哥哥,我知道,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你,你不属于这里,是我自私了,你该回去你该去的地方了。”说完,华心背过身去,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姬睿觉得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地心痛过,因为他不得不跟心悦的女子告别,踏上一条不知归期、吉凶未卜的路。“心儿,是我负了你!”说完,清泪长流。
“睿哥哥,以前我一直觉得我跟你不太般配,你是那样的天之骄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只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医女,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华心流着泪强笑着转身,哽咽着道:“我悬壶,你济世,原来,我们都是医者,我们还是很般配的。”话音未落,姬睿已经吻了上去。没有人知道,闽山之巅,曾经有那样一对年轻男女,曾经相爱,又只能放手。没有刻骨的甜蜜,更没有动人的誓言,就那样静静地相拥,一刻足矣。
闽山脚下,华禹和门下的弟子都来送行,唯独不见华心。姬睿看了眼郁郁苍苍的闽山,便策马离去。“心儿,对不起,前路未测,我不敢带你走,也不奢望你能跟我走,睿哥哥希望你能安好。”
山巅之上,华心站在她和姬睿相拥过的地方,看着闽山脚下那个如同黄豆般大小的人儿飞快地消逝,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般医者大爱,先天下后小家,但她知道,她不能连累她的睿哥哥,他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那她便帮他积德行善、修福纳缘。
两年后,姬睿顺利继位,泽披天下,而华心,也已成为一名技艺高超、沉稳老练的医者了。这之后,两人有见过几面,但是也没对对方提任何要求。姬睿没有要华心进宫陪伴,华心也没有要姬睿舍弃皇位随自己云游四海。两人见面,不过对坐饮茶、互问安好罢了。再后来,就是英明帝王遣散六宫,勤于政务;守寡医女,携子坐诊,替人治病。
就连姬睿手下知道两人情意的贴身侍卫,也不能明白为何陛下要让妻儿流落在外。姬睿望着窗外的圆月,说道:“鱼儿只属于大海,草木只属于青山。只要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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