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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村子里发生的事。
那时候,村里的大路还是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每家每户门前还是泥土路。村里也没有路灯。
季节已经记不清。常常是在早上四五点钟,或者是深夜,在村子的东边,传来一阵阵歌声。
村子很小很小,大概只有一百多户人家。村子的东边,是一片丘陵,上面都是人们种的地。菜地,庄稼地什么的都有。
那歌声很洪亮,又带着哀伤,像是绵长的豫剧曲调,又像哭丧的声音。小孩子听了,总之是有些怕。问大人:那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唱歌。大人们的回答往往是:那是老战,他是个神经病。
后来,小孩子们在门口街上玩泥巴,老战挑着扁担从门口路过。老战看到孩子们,放下扁担,拿出来几个西红柿,伸出手弯下腰递给孩子们,说,娃们儿,来吃洋柿子了。孩子们都吓得转身跑回家。留下老战站在原地。
老战看着孩子们跑开了,乐得哈哈大笑。笑声很爽朗,又带着一丝无奈和落寞。把洋柿子扔进筐里,再挑着走了。
孩子们怕老战,除了他被大人们传言是个爱在菜地唱歌的神经病之外,还有个原因,他长得太高了。
我们一家人的身高也是高于平均身高的,我爸爸一米八,几个堂哥也都是一米八。由于爷爷奶奶在村里有威望,大伯又是做生意的村首富,90年代初,大伯和我爸爸都各自有了一辆摩托车,后面又BP机,大哥大,再又换车。所以村里人见到我们一家经常流露出夸赞和羡慕的神情。我小时候就知道个子高很受羡慕。
但是对老战他们一家来说,个子高好像成了他们的污点。况且他高得离谱。他得有一米九那么高,像个竹竿。他的女人,孩子,也很高。不仅高,他们常常衣衫褴褛的,穿的都是很旧很单薄的衣服,看着也不大体面。
老战和他的女人孩子走在街上,村里媳妇们指指点点,戚戚擦擦地说,看看,三根豆芽菜。
他们家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因此,更加成为了村里嘲讽的对象。
老战和媳妇偶尔吵架。吵完以后,老战依旧是气哼哼地背上农具去下地干活。一边走,一边唱着哀伤的歌。像是山歌,又不像山歌。像是红歌,又不像是红歌。
我们属于平原地区,没有唱山歌的传统。也没有人经常唱红歌。小时候村里人主要的娱乐就是看电视。但是即便这样,大家也闹不清老战到底唱的什么歌。反正只知道嗓门又大,曲调又哀伤又洪亮。
他们家穷,没有钱。他们家没有儿子。他们家都高得离谱。老战爱唱歌,声音洪亮的从很远的菜地传到村子,甚至能把村里人吵醒,能吓哭小孩子。
这一切,使得老战一家渐渐被村里人疏远。
印象中老战倒是一个热情的大伯的样子。他的女人也没什么大过错,好像就是长得不大好看,然后一只耳朵是残缺的,很小很小。
不过老战的女儿生得真的是很漂亮的。
小时候我四五岁的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在街上玩。远处看着一个又高又白的姐姐走过来,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头发,美极了,但是不认识,很陌生。
村里人说,那是老战的女儿,小梅。然而,由于老战的唱歌怪癖,他漂亮的女儿小梅,也被视为异类了。在村里人的嘴里,先是说她漂亮,后来传言她脑子不好,老被男人骗,所以拖拖拉拉到快三十还没结婚。
先是传言说,小梅在邻市被一个小混混骗去了北京。到北京俩人没地方住,在公园里睡椅子睡了好几个晚上。后来那男人跑了,小梅又跟了别人。然后过了几年,回来了,嫁给了附近的一个男孩。
小梅嫁了人以后很快生了娃。然后老公就出去打工了。婆婆好像也很早过世了。只留下一个痴痴呆呆的生活难以自理的老公公。
小梅偶尔带着孩子回娘家,每次老战的媳妇,送别女儿的时候都是哭。小梅走了,又只留老战和媳妇两个人在家了。
村里的媳妇老婆儿们(老婆儿,北方农村发言,老太太的意思),坐在村头路边,看着小梅回来,看着小梅走。小梅每次路过他们,都打招呼,带称呼,很有礼貌。
小梅走远以后,媳妇老婆儿们又开始议论:咦!你看看,结了婚,还老往娘家跑!
另一个说:那不是是啥!听说她男人在远处打工呢,只剩个痴呆老公公在家。
再一个说:咦!儿媳妇和老公公自己在家。你看看,真是的啊!她婆家姐都不能说给老汉儿接走?兄弟没在家,只剩下弟媳妇和爹在家,算啥呢?
再一个说:就是就是……
现在想起来,老战的歌声,也许可能还是挺好听的,如果他像山东的大衣哥朱之文一样,一直唱下去,是不是也变成农民歌唱家了呢?也不知道,毕竟那个年代,他的行为被人视为异类。
很多年以后,村里的前一波老太太已经不在了。村头路口,也没有媳妇老婆儿们坐在一起谝闲话了。
村里修了水泥路,有大路灯。修了大舞台,过年的时候,有表演。通了网络,通了燃气,建了垃圾分类回收站,家家户户用上了马桶。整个都是一副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气象。村里还被评为模范村庄。
老战的故事,也再也没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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