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寅,生于公元1470年。
是的,你没看错,我生于1470年,到目前为止,我已有552岁了。不必惊讶!我没有吃到长生不老药,也没有得到养生秘诀,如果我生活在你们的时代,我也算是个短命鬼,我54岁就挂掉了,剩下的498岁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递增的。一句话说,我只是比你们早生了五百多年而已。
我知道你们的时代一个健忘的时代,早上的热点,过不到中午就会被人忘记。我一个死了几百年的古人,早已连尸骨都溶入泥土里了,想不到几百年后,不是以考古挖掘的方式让你们还知道有我这么个人,不会是老天爷又在玩弄我吧?我生前已经被玩弄得遍体鳞伤了。
唐寅这个名字,不是内行人大概知道的人不多吧?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提起我这个名字,你们会哇一声尖叫出来的,我的另一个名字叫唐伯虎,是不是画面感节奏感全来了?
我常常自侃,我是唐寅,我活得很悲剧,我是唐伯虎,我却变成了喜剧。
我没有喝多,在世人眼里确实有两个我。一个凄苦惆怅,一个风流倜傥!
第一个我是真实的我,可大家却更喜欢第二个我,甚至很多个孤苦伶仃的夜晚连我自己都把自己幻想成后面那个我。在悲与喜之间的选择,鬼都会选择喜。我也不例外,谁愿意自己的人生过得那么悲惨呢?有时候麻痹下自己也是挺不错的自我调节方式。
要不是我头脑还算清醒,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
我活着的时候受尽了嘲笑与唾弃,想不到死后竟然成了你们口中的传奇,这得多打脸?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有个不成文的行规,活着时要穷困潦倒受尽折磨,才能在精神上有所领悟?在我活着的那个时代,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入流,用你们现代人的说法,我当时干的就是没有前途游手好闲的事情。如果家里没点经济基础的话,更是愁煞父母。而就是他们认为没有前途看不上眼的事,我竟然成了你们后世的传奇,这真是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后来我慢慢体会到了,有些事情是自己强求不来的,随遇而安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传奇,传奇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我从不为这些做准备。
我虽然从小有点天赋,但是我只想和老婆在花前月下时增添点诗情画意的氛围而已。
我没过分要求自己一定要功成名就,我只想快快活活地过日子。难道有点才华就一定要承担更多的使命么?那好吧!我去考个公务员(功名)为民造点福呗!
可是为啥要冤枉我作弊呢?我是被冤枉的你们知道吗?以我的才华,加上有贵人相助,考个功名混个一官半职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从小就天赋异禀,一出手就能随随便便考个乡试第一,以我这样的战绩,考个公务员那不是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没有动了谁的饭碗呀!
我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我知道你们现代人的考试后,我竟然有点信心不足起来,你们比我的时代难多了,你们遍地都是读书人,用句你们现代人的话来说,一棍下来能砸到的都是大学生,我甚至有点释怀开来。
有一次我遇到了我的迷弟叶傻子,跟他探讨了这个问题。
他跟我说:“唐兄你太高调了,更何况像你这种拉风的人,无论在什么处所,都像黝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赫然,那样的出众。”
我被他说得心花路放起来,他却给我来了个当头一棒。
他很淡然地接着说:“所以死就死在太高调了,任何时代都枪打出头鸟。”
我瞬间黯然失色起来。
其实我挺喜欢叶傻子这小子的,看他给自己起的这笔名就知道他不是个正常的人物,他说他其实可以过得很优越的,可他迷恋上了写作这条不归路,把自己好好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在这点上我挺佩服他的。
我俩都爱酒,而且不大理会别人的眼光,一样穷,尤其是他比我还穷,在他面前我多少还有点优越感,至于他看我自不自卑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俩臭味相投,我没有看不起他,他也不觉得自己高攀了我。我们喝起酒来不分你我,随心所欲,我就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交往,这样很真诚很舒服。这次他提了一壶酒两只鸡翅又来到桃花庵找我喝酒来。几碗下肚,开始向我吐苦水了,说老板欠薪,他快揭不开锅了,让我口述一下我的一生,让他弄点文字出来,骗点稿费,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他充满期待地看着我,示意我多喝两碗。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知道他今天给我打来的酒买来的两只鸡翅的钱是他厚着脸皮向朋友借来的,可我还是要跟他说,让他认清点现实,我说:“还是算了吧!小老弟,你们的时代人人都识字,只要拿得起笔的都会舞文弄墨,更何况你们的时代有耐心看文字的人早已不多了。”
他说:“唐兄,你在我们的时代是名人,名人放个屁都是香的,名人的花边新闻是上头版的。”
我瞧着他,苦笑了一下,无言以对。
他接着说:“如果是你的自爆料,让我独家报道,更能引起轰动。我们时代的人都喜欢听八卦,看别人笑话的人多,你就给我说说呗!”
我拗不过他,拿起面前碗中的酒,一口闷了下去。
他又往我碗中倒满了酒,说:“唐兄,这酒上头快,望您老兄多说点,到时拿了稿费请您下馆子去。”
我端起了面前的酒碗又一口闷了下去。确实,这酒上头快,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放到桌面上,看着我,充满了期待。
我开始了我的胡言乱语:
“我的前半生没啥好说的,还得从那场莫须有的考场作弊说起,对于当年考场作弊这事,我是坚持保持自己的态度的,没有。”
他看着我表示认同。
“而徐(经)老板有没有?我是外人,我不做评论,即使是跟他一同上京最后受他的牵连,我也不能没凭没据地去猜测人家,毕竟当年我上京的旅费还是人家帮衬的,还有就是人家的子孙不是很有才华的吗?你们现代人不是总说基因遗传吗?你们不总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吗?这多少也得遗传点祖宗的基因吧!”
他笑着说:“你这说法我不敢苟同。我认识的很多夫妻都是高学历的,可他们的儿女很多都是智商低下。”
我说:“那是他们逼得自己的孩子太紧了,不是要学这样就是要学那样的,根本不理会孩子真正需要什么,一味要求他们要多才多艺,搞来搞去搞到孩子们啥也学不精。很多东西是需要天赋的,是需要精力的,是需要坚持的,你们的时代不同我们的时代,读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你们的时代行行出状元,何必抹杀了孩子的天性呢?”
他感叹道:“话是这么说,有几个家长能做到呢?人家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个家长不心慌,不带点抱怨?现在的家长宁愿苦了自己也不愿意苦了孩子。有钱没钱的也都在跟风。即使他们的孩子是个白痴,也要挣扎一番试试看。最终搞到大人身心疲倦,孩子更是不知所措。”
我说:“这就是人的欲望问题了。谁都想望子成龙,还得孩子听话孝顺,得到的要比别人多,甚至很多得到了的还想要更多。谁都想高人一等,对着别人指手画脚的。”
他说:“是呀!千古不变的定律。”闷了碗中的酒接着说:“一个赚到不钱的男人,你敢说多两句,分分钟能让你孩子换爹。”
我笑道:“没办法。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有钱有势的,不管你做啥,只要不被抓紧去,你就是个牛人。走路都带风。”
他说:“可笑的是那些被抓进去的,在镜头面前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对这些早就反感得很。他们是在忏悔吗?他们是在痛改前非吗?他们是在哭自己太不小心了。”
我说:“小老弟看得很透彻嘛!”
他说:“死就死在这里,容易得罪人。”
我笑着说:“要不你改变下自己试试看?”
他正气凌然地说:“改个屁,老子就是这本性,看不惯那些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人。”
我为他叹了一口气。
他接着说:“唐兄,你不也是这样的么?”
我看了看他,缄默不言。
我俩又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碗碰了一下。
他感慨说:“站队真他妈的很重要啊!可老子就是低不了头。”
我也感慨地说:“是呀!站队确实很重要。看宁王(朱宸濠)VS正德(朱厚照),真是同人不同命,即使是同一个祖宗,不同爹也是白折腾。”
他说:“史书上说你刚开始时是加入宁王阵营的,是这样的吗?”
我说:“是的。我回到了家乡,一个失意的人,能被一个皇亲国戚看得起,我当然愿意去试试自己的能力呀!可是渐渐我发现宁王有造反的迹象,造反是会被诛三族的,我当然得想办法逃跑啊!我自己落魄好了,我不能害了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呀!也幸好宁王妃救了我一命。他叫我装疯卖傻,才让我逃过了一劫。”我拿起了面前的酒碗,又一口闷了下去。“宁王妃真是个奇女子,连宁王都感叹道:昔纣用妇人言亡天下,我以不用妇人言亡其国,今悔恨何及!可惜了。不过世间本来就是不公的,这有什么办法。有些人生得好命就是好命,这还真的得认。”
他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呀!”
“我看史书上说你和王阳明、伦文叙当时是同一批考生,是这样的吗?你跟他俩有交集吗?”他问道。
我说:“是的。当年我那一届那么多考生,来自天南地北的,加上交通与信息不便,我虽然跟他俩没有交集,但是听说过他俩的名字。”
他说:“哦!”
我说:“其实当年那场考试我才是角,很多高官达贵都看好我,要不是出现了那事……”我又闷了一碗酒。“这么多年过去了,伦文叙这小子也就在你们广东有点故事,出了广东,真还没几个人记得。而他对后世的影响,绝对没有我跟王守仁(王阳明)这两个考试不如他的小子,尤其是王守仁那小子,他的后天发展,更是不可收拾。”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过他也挺苦的,当了个官得罪了上面,要不是他老爹,他早死在发配的半路上了。而我虽然惨,但是我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他在贵州那个山卡拉的地方受的那几年罪,也该让他有所收获的啦!他的心学在你们后世影响了一大推人,最可惜的是我们国人不学以致用,专搞一些党争,把大明搞得乌烟瘴气的,最后连国都亡了。几百年后被日本那边的小子学去了,真是挺可惜的,幸好后来我们共同的家园在你们毛主席的带领下复兴了,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也得感谢我的后辈你的先辈们,把日本仔赶跑了,让我们的文明得以传承。”
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这科考事件,你有后悔过吗?怨恨过吗?”
我说:“当年我是后悔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也看平淡了,年少时谁不轻狂?你说的没错,是我当年太过自负了,不知天高地厚天外有天,这教训让我往后余生受益匪浅。这次劫难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人情冷暖,要不是我也吟不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他对我笑了笑说:“我把唐兄您这两句诗奉为座右铭也有二十多年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我俩面面相对,同时苦笑了一会,借着酒气他朗诵起我的《桃花庵歌》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我跟他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交互朗诵着,大笑着……
他说:“祝枝山这人怎样,据说当年就是他叫你去考科举的。”
我说:“是啊!那段时间,我的家人相续去世,我心里悲伤着呢!他时常过来陪伴开导我,叫我看开点,鼓励规劝我潜心读书去考科举。”
他说:“那你有怪过他吗?要不是他叫你去考取功名,你也不会沦落到后来那个地步。”
我说:“要不是他叫我勤点学习去考取功名,我确实不会遭遇这样的劫难,这得见仁见智了,祝兄他对我确实不错,我们时常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对,他也没想到的,这样的事,谁能想得到呢?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年太轻狂了。他也是为我好,不能怪他的,我回来后大多数人都对我避而远之,而他依旧对我关怀有加,不能怪他的。”
“怪不得你们的关系那么好了。”他闷了闷自己碗中的酒,带笑着说:“《神鸟凤凰图》真的是出自祝兄之手么?”
我知道他是为了化解轻松场面,我笑着说:“这个我得回去问问他才知道。”我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其实祝兄是很有才华的。不要被你们的电视剧给误导了。”
他点头笑道:“当然啦!当然啦!江南四大才子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说:“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没有这传奇的一生了,也留给不了你们这么多东西,我可能会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地过完自己的一生,但是我得低头弯腰做人,即使我再有钱也一样。我的那个时代做商人是很让人看不起的。”
他接口道:“要是在我们的时代,有钱人可以横行。如果你大方点的话,人人会像苍蝇一样围着你嗡嗡转。”
我接着说:“我被绝缘了仕途,本来我就不大稀罕,回去继续过我的生活不就行了,虽然没有之前爹娘在那般富裕,但还算凑合过得去,我这样想着回到了家乡。”
我停了一下,拿起酒又一口闷了。“我想的太简单了,我太单纯,这一回来,亲友的脸色全变了,之前的热情烟消云散了,弟弟跟我分了家,老婆更是早已写好离婚协议书,等我签字,在我生活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抛弃,我多被笑话多没面子,我受尽了白眼,比后来那位专门画翻白眼的同行还孤独寂寥,他翻的白眼是愤世,我被翻白眼是受世人鄙视。”
他说:“我知道朱耷这位老兄,他的翻白眼画作,我也很喜欢。”
“没关系,离婚就离婚呗!从此我一个人可以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但是离婚后我才知道,想象中的生活并不是这样的,我孤独呀!我落寞呀!我想找人分担呀!!!我只能借酒消愁了,愁更愁。”我停了下来,又一口把碗中的酒闷了。
“一个失意的人,最后的人生,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拼命挣扎然后反弹起来,另一种是自我放纵,从此沉沦下去,我借酒消愁,虽然很多时候愁更愁,但是也许是酒精发挥了它的作用,让我无拘无束挥霍到了我的文艺造诣上,每次清醒后我回看自己上头时弄出的东西,总感觉浑然天成,我甚至会想,李白怀素也不过如此?没有那份酒精刺激着大脑,我相信他们绝对没有那么洒脱,我也是,我相信你也是吧?”我望向了他。
“我活着的时候是没有反弹起来的,我已经没资格去争取我那个时代大家眼里的成功了,我在当时人眼里我就是个受人唾弃的笑话。
唾弃就唾弃呗!我走,我放纵自己!你们不懂我,后人总会有懂我的。我死后开始有很多离经叛道的人崇拜我了,我又回到了未去考试前的名气和尊重,李贽这小子也是懂我的一个,他比我还猖狂,他写的书即使放到你们现代,看书名就能让人第一感觉不是正九九的东西——《藏书》、《焚书》,就如你们现代人,看到有纹身的人,第一印象总认为这个人不怎样,这种带有色眼镜看人的行为自古以来就有之,你们也不必太过纠结,这算是人的天性。
放纵是需要本钱的,可我连启动资金都没有。我没钱,我得赚钱吃饭,我画画赚钱呗!
不知道是熟能生巧了还是我真的有点天赋,我死后我的画还挺好卖的,几百年后竟然挺值钱的,如果我早知道,当时我就应该多画些,反正好坏不管,只要有我唐寅的大名,他就值钱,就如几百年后把我演绎成另一个我的那位演员一样,有他演的或者他参与的电影就有票房保证,他确实厉害,他演的另外那个我,很多时候我看了,都以为是真的自己。”
我对着他惋惜道:“如果我还在的话,我就送几幅给你了,可是现在我画的东西不是在博物馆就是在私人收藏家手上,我自己一幅都没有。”
他迷迷糊糊看着我,趴到了桌面上,他醉了。我继续说道:
“我甚至想,如果我是他演的那个我该多好呀!不要跟我说,让你痛苦是为了提高你的艺术造诣,有本事你们去搞艺术呀!真是站着不腰疼的一帮家伙。
我可没想成为名人,我只想赚点钱,买点米,手头松点时打壶酒,烧两只鸡翅吃吃。我才不想整天为生活奔奔波波,从而搞得自己闷闷不乐的,我也想写出点斗志昂扬的诗词呢!
我生活的环境加上我当时的状况,我就只能写出这些带点忧伤的东西,你给我荣华富贵给我功名看看,我天天给你们写富丽堂皇的东西。
不是我吹,我有这能力,我就敢认!嚣张点又怎样!我能!”
“来,干了。”我高声说道。拿起碗又一口闷了下去。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泊在异乡。”
“噢!忘了跟你们说,把我变成另一个我的那个人叫周星驰,大家都叫他星爷,我该叫他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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