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的那个男孩，脸上打了马赛克。可是“陈旸”这两个字像是原子弹在许霖的脑内炸开。一瞬间的晕眩袭上，“怎么会这样？”
许霖一字一句地向下读那条新闻，很多次读完一句都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从头再读一遍。反复地读，眼中的泪水始终未落，眼眶通红，嗓子已经哽咽沙哑。逐渐地，眼神中出现了被强忍着的极大怒意。他把手机放下，眼睛闭了一会，然后出去了。
他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着。飞快的速度导致他很快没了体力。他不是个善于言语的人，遇到什么烦恼的事情，他习惯地来操场跑几圈。但是，他从未跑过这么快，像是要把世界甩在身后。他的脑中不停地浮现出陈旸的那张笑脸。他是那么活泼的一个人，个子高，篮球也打得好。他们曾一起去爬过山，一起去过游乐园，一起去海边游泳，在路上打闹，在深夜里唱歌。许霖接受不了，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可爱的人，此生再难遇见的好友，就这么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许霖的朋友本来就少。可他认准的朋友，他会交一辈子。他记得好友的生日，每年都会想着送什么给朋友。上个月，和陈旸视屏聊天，他还缠着陈旸和他英语对话。可说不到一会，反而自己卡壳了。
“stop!我憋不出来了。这留学的果然不一样”
“哈哈，你之前不是觉得自己英语溜吗？”
“以前也是你强的，只是你没我读的有洋腔。最近飞机开的怎么样。”
“别提了，这边的教练坑死了。才带我飞了两次，人就找不到了。”陈旸一脸苦笑，“跟学校反映，他们也不搭理我。我恐怕毕不了业喽。”
“别啊。以后我买了飞机，还指望你来开呢。”
“工资你给多少，许老板。一年没个小两百万，我可不干。”
“给！给！” 陈旸继续说，“你上次和我说，你们的教练嘴巴“恶臭”，这次又玩失踪，你们这个学校怎么连野鸡都不如”
“谁叫我们是华人。我们在这里就是三等公民。白人优先接受培训，我们华人受到不公，没人理睬的。还有个哥们上次连考试资格都被取消掉了。”
“华人怎么了！这帮孙子！”许霖气愤地说，“受不了就闹他个天翻地覆，然后拍屁股走人。谁受这个气！”
“恩。是这个理。不提我这些烦心事了，说说你吧。”
……
两个星期后，许霖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一件印花T恤和一封信，信里有一张内存卡。那件T恤许霖很熟，是他前段时间送给陈旸的生日礼物。那印花是按照陈旸的要求拍的。背面是许霖和高中教学楼的自拍照，许霖露出的是那种鄙视的表情。他讨厌入镜，尤其自拍，虽然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真的很上镜。前面是傍晚的天空，云朵都染成了橘红色，看上去很暖很安心。许霖记得陈旸以前傍晚放学的时候，他们都会走得比较晚。许霖是因为人太多，不想这么挤；陈旸是因为趁着这个时间去问老师问题。然后，他们总一起走出教学楼，经过广场的时候，陈旸总是习惯性地抬头仰望天上的云，然后走在前面的许霖总是等的不耐烦了，回来用手中的书打陈旸的脑袋，“快走！”
许霖把内存卡打开后，发现里面有几段视频和录音，内容好像都是白人教员辱骂甚至殴打学员，其中大部分收到欺凌的学员是亚裔，从外形上辨认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中国人。许霖又气愤又震惊，“这哪里是学校，这简直是监狱！这还是一个提倡民主的发达国家吗？他们的人权呢？都是狗屁！”许霖怒不可遏，似乎要把手里的水杯捏爆了。他缓了缓，突然想到马上联系陈旸，可是对方没有人接。
“陈旸，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连续打了5次之后，还是联系不上陈旸。
许霖不是没有了解过这个叫USAG学校的黑历史，他在网上一搜，贴吧论坛里一看，都是一批批自称是从那个学校熬出头的飞行员爆料这学校是怎么怎么歧视他们，欺凌他们的。他之前没有太在意，认为可能是有点夸张吧，现在网络消息只能信一半已经是常识。一个学校，至于这么过分。但是自从看完陈旸发回来的内存卡，看来事情远比传闻的要严重。陈旸那边和国内差了13h ，早上8点多，许霖终于打通了那边的视频通话，那边大概是迟一天的晚上7点多。
“你看到我打了多少电话给你吗？你去哪了？”
“去采购了。”
“吓死我了。你把那东西寄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恩。那东西的确很重要，你好好保管。我想改变这里的现状。”
“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我能现在就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吗？一定要把这个学校捅个底朝天。”
“我也想尽快结束这里糟糕的生活。可是一旦东窗事发，学校关门，许多同胞的飞行员证书就拿不到了。等这一批毕业了吧,反正我已经收到了十份警告处分了，估计拿不到结业合格的证书了。我不想看着大家都给我陪葬，这样所有的忍耐都付诸东流了。”
“想这么多干嘛？你又不是救世主。大家不能正常毕业怪不到你头上！你还是让我把这些事尽早披露出来，让大使馆介入调查。”
“许霖，你听我的。我还能再坚持，还有一个多月就毕业了。不是我一个人，大家一起忍受了这么久的屈辱，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
“行吧！这一个月你就再忍耐一下，回来我们出去走走，吃吃喝喝，去他妈的USAG，去他妈的飞行员。你那么厉害，干什么事不行！”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陈旸顿了一下，继续说“许霖，和你说说话，感觉好多了。”
“陈旸，你要好好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人生广阔着呢，何必纠结一个飞行员。无论你身处何种境地，我都相信你能走出来。我一直会支持你。”
“你怎么说这么骚的话！你还是那个冷冷的许霖吗？”
“谁叫你的名字里有个太阳呢？”
“天哪！完了，这很gay了。”陈旸笑着说，“今晚还有点事，不聊了”
“好，BYE BYE”
然而两个星期过后，噩耗便在网上传开了。在室友出去采购的那天，陈旸最后一次打扫了宿舍，整理好衣服和床铺，在卫生间里上吊自杀了。他的邮箱里是他收到的第十三封警告信，并通知他明天和招生办的助理面谈。这意味着他将要被遣送回家。他一直是好孩子，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收到的几乎都是表扬，收获的都是荣誉。通过层层选拔，重重考验，他被选为飞行员苗子，以优异成绩被送出国外接受培训，然而却被逼死他乡。
“这个世界怎么了？”许霖透着泪水，躲在被子里，看着微亮的手机屏幕，自问。某个时刻，陈旸躺在航校宿舍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也这样问自己。
陈旸死亡的消息出来后，许霖立即将那个内存卡交给警方。警方看了之后，欺凌行为证据确凿，马上报告上级与中国驻美国大使馆联系。而在这期间，USAG不但没有任何悔改愧疚的意思，反而污蔑陈旸是一个差劲的学生。网络上对此事的讨论也甚嚣尘上。直到那些被辱骂欺凌的视频被公开，USAG终于闭嘴，而那些雪上加霜的谩骂，才有所消停。
“你看你，死了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有人说你活该，有钱去美国学校，拿自己的钱找打；有人质疑说，中国没航校啊，外国的就比中国好啊，崇洋媚外；有人说这点挫折都受不了，以后开飞机遇到突发事件，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许霖看着手机里两个人的合照，眼泪不住地落下来了，“陈旸，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这个傻子。我就是要把你气哭，把你气醒！”
“你怎么就忘了约定。你爸妈去美国给你打官司，你也不想想，你家的情况？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吗？”许霖笑了笑，“不过，我通过网上卖你的照片视频，为你爸妈筹了点钱。原来你“卖笑”可以这么赚钱的。快夸我机智，快夸我……”许霖再也笑不下去，哽咽到难以呼吸，抬起头，不让眼泪流下，可泪水却任性地决堤了。那照片里的那人还是那么笑着，似乎从未识过苦痛那般。
透过泪眼，蔚蓝的天空飘着几缕流云。白色的飞机线把思绪带向远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充满希望，那是一种末日幸存者的释然与怅然。许霖想着，陈旸这么望着时的心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干嘛这么喜欢看天空？”许霖盯着陈旸那发着异样光芒的眼睛，问道。
“说不清楚，也许有一天，当你抬头的时候，你也会感受到那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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