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留给我最初的印象,是惊恐中的新奇。
那时我在乡镇政府工作,一个偏远的山区小镇。记得那年雨水偏多,麦收后三天两头下雨,天几乎没有好好晴过。按照乡镇工作惯例,机关干部除本职工作之外,还有包村工作,主要是协调指导村两委完成各项工作任务。 包村工作都是直面群众,千头万绪,纷繁复杂。
早上起来,雨又紧一阵慢一阵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落下,雨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的雨不久就汇成了小溪“咯咯”地笑着、唱着、跳着,向前奔去。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机关大院人声嘈杂,车来车往。有上级部门来检查督查工作的,有各村干部开着三轮车来领取防汛物资的,还有街道群众因家里灌水或屋子漏雨而愤愤不平质问政府管不管的......
气象局发布暴雨橙色预警:预报未来24小时有强雨水天气,以中到大雨为主,局部大到暴雨,降水量100毫米以上。
汛情就是命令,使命就是担当。全体机关干部迅速穿上雨衣、胶靴到院子紧急集合。书记和镇长脸色凝重,声音略有嘶哑:对各村逐户进行再排查,发现危房危窑户,采取强制手段强行进行搬离,确保群众生命安全。会议很简短,话语不多但份量很重。会后由各包村领导带队,一辆辆应急车辆飞溅着水花疾驶出了政府大院,分头奔向全镇各村,很快消失在茫茫雨雾中。
小镇的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白花花的全是水,并逐渐汇成了一条条流淌的溪流,上面泛起无数的水花。
我检查完各煤矿防汛工作后,下午赶到我负责包抓的芋园村村委会驻地栏干川组。芋园村按照“防大汛、抗大洪、救大灾”要求,提前购置了部分铁锨、编织袋、雨衣、雨靴和手电等防汛物资;成立了以党员干部为主有十几个人的防汛抢险队伍;前期排查出的6户17人危房危窑群众,按投亲靠友等方式也都得到妥善安置。村委会主任老徐说:“各项工作都已安排了下去。” 初步了解情况后,我和支书老杜、主任老徐等,一同查看了河堤河防,又挨个走访了群众撤离安置情况,村上的工作还是很扎实。但是面对罕见的汛情,我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于是决定不回镇上了,晚上住白石崖煤矿矿部。白石崖煤矿有两个矿井,老矿和矿部在白石崖沟,筹建中的新矿在栏干川,两矿间隔一道山梁,五六里路远。
吃过晚饭,矿上给我安排了住处。窗外雨一直淋淋沥沥的下着,房顶上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噼噼啪啪的雨声溅在雨棚上,本就烦乱的思绪,让这雨落得更无条理。我拿起手机询问各村民小组汛情动态,各点位上值守干部都说人在岗不要紧。窗外雨越下越大,我总是放心不下,打电话叫附近的后芋园矿派辆车,送我去栏干川。
走出煤矿大门,才知道雨真的很大,矿门前低洼处的饭馆、商店全被水淹了,店铺和公路间隔着条水沟,洪水齐腰深。店老板一家三口,紧紧抱着门前行道树,随时有被洪水冲走的危险。我赶紧叫来人,并找来根绳子,在众人的努力下,把他们解救出困境。相邻东川矿门前,汹涌的洪水涌进煤场办公房,然后撕开口子直泻而下,将低洼处矿门前小商店后墙凿穿了个大洞,把小店老板、商店货物,还有摩托车,一起冲出前门几十米远。“幸亏死死拽着一棵行道树。”事后店老板给我说。
大雨滂沱,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窗缝里真的钻进雨水了,顺着窗台往下流,闪电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云层上飞跃,一个暴雷猛地在窗外炸开……山路上树被刮得东倒西歪,堆满了山上滚落的碎石,路上的积水足有一尺厚,从车上下来双脚刚一落地,雨靴立马灌满了雨水。司机老廖小心翼翼地驾车前行,在山梁上遇见折返回来的村委会文书老孙父子,“雨大得很,刚把我差点冲走了,不敢去栏干川。”老孙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急促地说。我大吃一惊,不由地有些惶恐,踌躇了片刻,毕竟职责所在,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栏干川村口,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群众都被干部叫了起来,聚集在村口公路的高处。就在我之前,白石崖矿长老藏冒雨突进了他们新建矿,正在组织力量全力以赴防洪抗灾。暴风雨的发生同时引起了洪水泛滥,各个山沟里的洪水冲泄了出来,汹涌地奔向栏杆川河,洪水在河里汹涌地翻腾着,水位不停地在上涨,渐渐地溢出河槽。忽然间,只见山洪咆哮着,像一群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奔来,势不可当,瞬间掀翻了公路上的小桥,撕毁了两岸的河堤,然后浩浩荡荡向南奔流而去。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叫喊着、拼命向山坡上逃命。一名工人背着娃,拉着老婆,从矿里面拼命跑了出来,鞋子都跑丢了。“太怕人了,一刻也不待了,我要马上回山东老家。”
狂风暴雨,洪水肆虐,紧要处突然全部停电,紧跟着着电话、手机全都中断了信号。四周一团漆黑,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人们有些慌乱。“不要乱跑,不要回家,这里有我在!”我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安排干部按户籍清点人数,确保每家每户通知到位,全部撤离到位。稍稍安定后,我跑到山梁顶上找到信号,耗尽手机最后的电量,最后一次向镇上汇报:雨很大,路桥已毁,群众和工人全部撤离,无人员伤亡。
黑夜里,煤矿紧急撤离的干部职工拥挤在对面山坡上,一簇簇矿灯星星点点。村民和矿工隔河相望,望河兴叹,愁肠百结,欲哭无泪。
子夜时,风小了,雨也渐渐小了,洪水慢慢落了下去。没有电,没有信号,周围一片漆黑,我浑身被雨浇得湿透,不知什么时候胳膊和腿上被划了几道深深的血印。一阵夜风袭来,不由地打了几个寒战,我不由得地裹了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折腾了大半夜,大家都弄得精疲力尽,我胡乱找了个地方坐下,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香烟。在打火机的微光下,支书老杜和主任老陈也是浑身湿透了,弄得满身泥巴。
第二天天亮后,雨停了。只见村口小石桥垮塌了,河堤被撕开了好几处豁口,两岸大片农田被淹,河面上飘浮着木头、油毡、油桶等许多矿用物资,公路上到处都是落石泥沙和折断的树枝,一片狼藉。不知谁家的小汽车,也被洪水卷入到了河中央,并一点一点地被推向河流下游。
据当时新闻报道:7月22日—23日耀州区遭受有气象记录以来的特大暴雨袭击,全区降雨量超过100 mm,照金镇、庙湾镇、瑶曲镇等后塬乡镇大雨持续二十多小时,受灾面积大,经济损失严重。
7.22山洪已过去多年,如今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使我不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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