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有喝早茶的习惯。
人们早上起来,先捅旺火炉,洗好茶具,茶壶里捏把茶叶,徐徐添上水,炖在火炉上。在煮茶这空档,再细细收拾家务、清扫院落。茶壶水溢几次后,取来茶杯,小心翼翼端起茶壶。最好是炉边烤上馍,边烧边喝、边喝边吃。一般茶要熬的浓酽至极,茶汁呈酱红色,略有挂杯。喝完早茶,人浑身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喝茶了,倒象是在喝一副中药。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干部下乡,全凭一双铁脚板,一条崎岖蜿蜒山路,一走就是三四十里。走上多半天山路,早已是口干舌燥 、人困马乏,因此到了村上,当天多半也不回来,晚上就吃住在村干部家里。单位来的新同志,一般会被安排包抓梨树村和麻地村,这也是全镇最偏远不便、贫穷落后的两个村,梨树刚通上电不久,麻地现在还是点煤油灯。当然领导这样安排,也有锤炼干部意志、提高工作能力的因素。我刚到照金时,正是年轻小伙子,领导便安排我包抓梨树村。说起梨树村,却倒没有一棵梨树。
麦收前的一天早上,开完机关干部会后,我正准备下乡,民政办干部叫住我:民政救济狗子50元钱,你给群众捎回去。顺手的事么,我接过救济款后,背上挎包出了镇政府大门,一路风尘仆仆直奔梨树。晌午到村上后,我先到村支书那办完事,然后独自去曹沟组找狗子。
两间石板房,没有院墙,也没有大门,这应该就是狗子家。乡野有看家狗,我不敢贸然进农家院子,于是隔着老远大声叫“狗子,狗子在家吗?”果不然,一只不大的黄狗“汪汪汪”就扑了上来,紧跟着一个中年人应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等主人唤住狗后,我上前说明了来意,确定这就是狗子家,狗子很热情地把我让进了屋子。三间土坯石板房,屋里也没啥像样家具,一张三条腿的简易木桌和一把破椅子就是全部家当。进门挨窗户的是土炕,炕洞里烧着火,烟熏火燎,睁不开眼,墙壁、屋梁全是黑黑的。可能从来没有干部到过他们家,明显看出狗子有些慌张。他给我端来椅子,用抹布擦了又擦,最后用衣袖一抹,然后死活把我摁在椅子上,我只好很别扭的坐下。然后他转身从炕洞里,端出一个煮茶的搪瓷缸子,缸子的口沿用铁丝箍着,长出的铁丝头缠布成柄,他小心翼翼给我倒了杯热腾腾的罐罐茶,茶汁粘稠略有挂杯,味苦而干涩。这大热天,走了一天山路,也有些饥渴难耐,但这热腾腾的罐罐茶确实无法下咽。我皱起了眉头,茶杯端起来又轻轻放下。“喝吧喝吧,这茶劲大,解渴解乏。”狗子说,“家里也没有纸烟,有旱烟但怕你不惯。”一阵客套之后,我细细打量面前这个中年人,50多岁,有大骨节病,手脚不灵便,略有驼背,儿子在外打工,家里就他两口子。种了十来亩地,没有大家畜,也没有农用三轮车,日子过的很煎熬。唉,牺惶人!我拿出救济金,狗子双手接过,说了好些千恩万谢的话。从狗子家出来,转过身我的眼圈就红了。
狗子一家的生活,深深牵挂在我的心头。那时我出校门刚参加工作,就是有心也无力帮他。再说,像狗子这种情况全镇也不少。一年多后,领导给我安排了更重要的工作,包村也调整到了其他村,后来很少去梨树,也再没有见过狗子。
2015年国家脱贫攻坚以来,梨树村紧抓这难得的历史机遇,实施移民搬迁、建设通村道路,也通上了自来水,村上的养牛场、光伏发电等集体产业也搞得红红火火。我通过村干部了解到狗子的情况:2005年给儿子结了婚,孙子现在上五年级;2018年村上在移民安置点给他分了房,100平方砖混结构一层小洋房,家里也买了辆农用三轮车,一家人如今生活滋润着呢!
回到城里后,每每忙于案牍琐事,却少了在乡镇的洒脱。闲暇时沏杯新茶,茶叶缓缓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然后肆无忌惮的舒展着懒洋洋的身躯。端起茶杯,悠悠然看窗外车来车往,可脑海里却总会想起那杯热腾腾的罐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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