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完后和Jason表白,电话那头的他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一时语塞,反问道:“如果我回答上来了你会答应我吗?”
五年前,长沙湘雅医院精神科室门口,我爸抽着烟,一言不发。我小心翼翼地问:“爸,快到我了,你和我一起进去吗?”他头也不抬地把烟掐灭,淡淡地说:“你就是想太多了,医生治不好这个,他们都是骗钱的。”我喉咙哽了一下,看向了别处。检查结果是中度抑郁,我如释重负。回家后我妈一脸戏谑:“满意了吗?没病非说自己有病,现在又可以不用去上学了啊......”我拎着一袋药回到房间,反锁了门,把头埋进枕头里小声地哭。哭累了打开QQ,在一个电影群里发现一个头像是兔斯基和彩虹的男生,头像挺可爱的,点击添加好友,我和Jason的故事就开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特别害怕考试。上了高中后更是如此,考前如临大敌,不敢洗头而且会穿的很厚,怕感冒了发挥不好;也不敢吃太油腻,怕考试中途拉肚子。只要跌出年级前五,我就很焦虑很自责。直到高二,我开始失眠,对考试的恐惧蔓延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做不到专心听课,而一堂没有认真听的数学课会让我惭愧到痛哭流涕,我开始害怕和同学交流,并且出现了幻听,我经常听到别人说我的坏话,甚至谋划着要杀我。在我流着泪和我爸妈说起这些时,他们只说我想多了。和朋友说,开始还有人安慰,后来大家都远离我了,我也很自觉地把座位搬到了教室角落,一个人坐。
我不怕,我还有Jason,他愿意听我抱怨,愿意安慰我,给我讲笑话听,给我发可爱的图片,尽管他很忙。Jason那时大一,很多次我打电话过去他都在图书馆,他说绩点高一点出国会有优势。我也会在晚自习下课回家后把不会的题目发给他,他知道我数学不好,每次都把过程写得很清楚。他英语很棒,教了我很多学英语的方法,这也是我后来选择念英语专业的原因。
有一天,我如往常一样在自残,弟弟突然推开了我的房门。他惊恐地大叫着:“妈妈你快过来!姐姐在用刀割自己!”我妈冲过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水果刀甩在了书桌上,随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板上,捂着脸大哭:“我怎么那么命苦,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我慌张地擦掉手腕上的血,一边和弟弟一起扶我妈起来,一边道歉:“妈我错了,我不这样了、再也不这样了.......”
安抚好我妈之后,我和Jason说了这个事。他马上打了个电话过来:“你把我说过的话放心上了吗?我说过你不开心就找我,你这样伤害自己真的让我很失望。”听得出来他很生气,我有点心虚,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好了好了,伤口严重吗?下次不要这样了啊。”那天晚上他和我讲的小故事我现在都还记得,妹妹在哥哥脸上亲了一口,哥哥用手擦了擦脸。妹妹不开心地问:“为什么把它擦掉?”哥哥说:“这样它就能更快地融入我心里啊。”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他了,高中三年我没有谈过恋爱,我只想和他考同样的学校,我想去找他。
时间很快,他去了日本交换,而我即将参加高考。考前几个月,我的病转变成了双向情感障碍,时而抑郁时而躁狂的状态让我十分崩溃,坐在教室复习不下去时就会想冲到走廊上跳下去。高考成绩出来后,我打电话给Jason汇报惨不忍睹的成绩,并自不量力和他表白了。他说不现实,对我也没感觉,让我不要太伤心。我挂断了电话嚎啕大哭,一天没吃东西,我家人一直以为那天我是因为考砸了才这么伤心。爸妈帮我填了学校和专业,中间反抗过,只是一堆亲戚电话微信轮番轰炸让我听爸妈的,最后我妥协了。是啊,就算去他的城市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没可能的。
我去了省内一所大学学了会计,我以为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联系了。开学后没多久Jason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每天都很颓丧的我顿时开心得说话时都在发抖。之后每一次在朋友圈发负能量的东西,他都会打电话和我安慰我、和我讲道理,直到我心结打开为止。他有一点像长辈,总是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让人心服口服。
2016年冬天,我的病复发了。躺在在床上不吃不喝,怕室友看出端倪,我谎称去长沙看亲戚,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了医院。我好想告诉他,我生病了,我很难过,很想听见他的声音。而我们这样又算什么呢?没有人有义务去听另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抱怨,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啊。我靠在床上一次又一次点开他的头像,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了还在图书馆吗?上次他朋友圈发的在美国比赛的照片,同行的那个女生是他同学吗,她真好看啊。窗外车流的声音渐渐小了,空调嗡嗡作响,我听见有人在门缝里塞色情卡片,空气凝滞了一般......我真希望像我这样的废人从来就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寒假的时候我问Jason,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看感觉吧,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所以,我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
“我一直把你当学妹。”
寒假之后我没有再联系过Jason,2017年夏天,我从原来的学校退学了。和家人大吵一架后,我拉着行李箱单枪匹马去了长沙复读,我要重考,我不要待在这个破地方了。那年夏天四十多度的高温,加上每天高强度的学习,一年没碰高中知识的我焦虑不堪。学校不允许用手机,于是每天睡前我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想象着Jason会用他的手拉住我,拉我逃离这个泥淖之中......
当时的我算是众叛亲离吧,压力大的时候脑子里只会想起Jason,我想只要他给我一句鼓励,我一定会满血复活。那时只有学校小卖部的插卡式公用电话可以用,我鼓起勇气,用颤颤巍巍的手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第一次他没接,或许以为是诈骗电话吧,我又拨了一次,接通了。Jason笑着说:“是你啊,我和同学在排队买饭,晚一点再打给我吧。”我一下没忍住就哭了,哽咽着说:“好啊。”他担心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后来他把饭菜打包,和同学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有点事就出了食堂。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他真的很幽默,本来一直在哭的我聊到最后笑得简直像个白痴。对不起啊,你饭菜都凉了。
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我要怎么度过复读的这一年。每次段考成绩下来,我都会和他汇报,他会耐心地给我做分析,给我鼓励,也会帮我处理一些人际交往的问题。我的病需要定期复诊,每次凌晨十二点在医院挂号,我都会打电话给他,他会陪我聊到挂号结束并回到宾馆为止。有一次在医院看到一个全身裹满绷带的女人,她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着要扯掉脸上的绷带,我被这一幕吓得赶紧退出了精神科室,缩在门外的墙角下哭着给他打电话。我胆子很小,自己这么依赖他也许是因为恰好他允许我依赖他,而他为什么会对我好,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同情罢了。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去问过,因为我也有我的骄傲,我真的没办法从心底里接受别人对我的同情。好了,不接受也得接受,谁让我是一个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当包袱的病人呢,生病的人是没有尊严可谈的。
2018年高考后,我第三次向他表明我的心意。我问Jason:“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他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嗯,那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帮助。”至于他提出的做朋友的要求,我的回答是我不缺朋友。高考分数出来以后,我对着厚厚的志愿书发呆,我没有填他的所在城市的学校,来了上海。
中秋节那天,我开心地捧着另一个男生送的月饼回到宿舍,我想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洗完军训服的我看到手机屏亮着,是Jason。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毕竟我们也有三个多月没有联系了。接通后他说:“我想见你一面。”我的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如果你来见我,之后又离开我,我宁愿你不来......”“我可以试着去喜欢你啊。”
后来我才明白,试着去喜欢永远不可能和原本就很喜欢相提并论。国庆节的时候Jason来找我了,我去火车站接他。看着他从闸机口出来,我紧张地低下头刷手机,再抬头时他已经弯下腰来用手臂环住了我的脖子。他比视频里要白一些,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俨然一副学霸的模样。地铁上人很多很挤,我死死地拽住他的衣服,每次抬头看他的时候都发现他在看着我笑。
我一直害怕我们走不远,事实也是,一个月后我们分手了。Jason说我的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法给予我相等的回馈。朋友和我说,无论是在爱情还是友情方面,我都用力过猛。在上高中之前,我一年只能见一次爸妈,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家中有弟弟,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讨好别人,我会抢着做家务,我会经常考第一名,我从来不提出买衣服买玩具的要求,这是在我无数次挨打后总结出来的。长大后我变得自卑敏感又拧巴,还得了抑郁症。Jason说过很讨厌我把自己看得很低,讨厌我的不自信、我的无止境的猜忌。我努力在改,也许他知道伴随我这么多年的坏习惯已经改不了了,所以他不愿再等了。
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他。后来我一个人去看灯会,看音乐剧,去爬楼,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平江路上发呆,去南京坐在地上听北岛讲爱情,在崔健演唱会上喊到喉咙嘶哑,我剪了短发,开始抽烟,每天逼自己在图书馆学十几个小时,甚至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我用尽一切办法去忘记他。那段时间每周都要去看心理医生,药物剂量翻倍并且加了新药,强烈的副作用让我吃什么吐什么。我哭着和医生说:“我也想要忘记他啊,可是他总是出现在我梦里,我总是哭醒......”医生摸着我的头:“喜欢了五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啊,给自己一年时间好不好?”
到现在,我们分手两百多天了。我从害怕忘不了Jason转变为坦然接受自己忘不掉的事实。我把他送我的钥匙扣带在身上了,那上面有我仅存的一张他的照片。如今我还会偷偷看他的网易云,听他最近听的歌。昨天美国歌手Jason Mraz来上海开演唱会,他一开口的时候我眼泪就流了下来。为什么?因为我喜欢的人也叫Jason,而且他也喜欢Jason Mraz的歌。演唱会结束后下雨了,没带伞的我回到宿舍后已经淋湿透了。我借室友的外地号码打了个电话给Jason,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马挂断,然后笑着抱住室友说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恨他,但是最近想到他的时候,我居然发现自己在笑。毕竟,他是我的整个青春啊。我很喜欢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我觉得我很像女主。他曾说我写的书评很深刻,而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写的就是我自己啊。Jason,我会一直喜欢你,而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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