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关于狐和人的故事。
一
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原与漠北的交界处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被称为阿贡雪山。以雪山为界,山南是安居乐业的凉国,而山北则住着能征善战的游牧民族。雪山之巅终年积雪,人迹罕至,这里就是我们赤狐族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我的祖辈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千甚至上万年,我们深居简出,潜心修行。对于那些遵守天地规则的世间万物来说,天劫也都不是太大的障碍。
网图,若侵权请联系删除我叫柳卿,是狐王最小的女儿,在雪山之巅生活了五百年。我还有九位兄长,其中八位都是出色的妖修,甚至在仙界他们也都是鼎鼎大名。但是九哥晴川比较例外,而这故事也都应该由晴川说起。
九哥晴川一样拥有我们狐族出色的外貌,头顶一缕白发夹在墨色的黑发中,醒目张扬,显得他越发风流倜傥。我父亲曾对晴川寄予厚望,说他资质超群,成就有望超过我的前八位兄长。
但晴川似乎对清修不感兴趣,用父亲的话说是“离经叛道”。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最喜欢窝在后山炼丹,每每还偷偷溜下山去,被寻回来的时候都要酩酊大醉几日。父亲生气把他关起来,他也不抱怨,待到重新被放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不见了。日子久了,父亲似乎已经失望透顶,不再管他。母亲放心不下,总让我时时跟着晴川,发现他不见了,就派人寻他回来。
我母亲说,这一切都源于那个诅咒。在很久以前我们赤狐族先祖曾因得罪某位大能而被下了咒,诅咒我们每一辈都将有一位陷于情劫之狐。我那位终日睡在山巅听风轩的姑姑就是个例子,她已经有一千年没有醒过来了。她渡过了九次天劫却未能渡过这一次的情劫,闻说她那薄情的情人不但害她失去了妖丹,还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母亲怀疑九哥也是陷于情劫,定是爱上了哪位人间女子,才这样日日魂不守舍,不能自拔。我很想跟着九哥去看看那位能得到九哥欢心的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便哀求母亲放我偷偷去跟踪晴川,母亲不允,还说:“污浊乱世,別污了我卿儿的眼睛,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卿儿,你可记住了,一定要得遇良人再嫁!”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世间万物总有命数,无论是人还是狐!”我想母亲说的定是九哥晴川。但何为良人,谁又会是我的良人呢?我从不曾想过。
我曾以为等我到了一千岁的时候也会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但谁知我的变数竟是那样快的就来了。
二
那日,我到后山去寻晴川,他正从一个土穴里面钻出来,满身的土,脸上却笑成一朵花,捧着的碗里有一颗蓝色的药丸,似乎还荧荧地发着光。我忙上前帮他拍身上的土,“九哥得到什么宝贝了?”
“成了,成了!”九哥不顾身上的泥污,把手里的碗高高举过头顶,在山间来回地飞。待他兴奋够了,我把那蓝丸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荧荧的蓝光似乎散发着一种蛊惑的力量,“就像一颗蓝色的妖丹”我对九哥说。
“与妖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九哥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蓝丸能增加我们的修为?”我十分不解。
“我是按照之前的秘方,又稍加改进炼制的,略有相似又有不同。”晴川答非所问。
我忽然记起,“听闻当年姑姑吃下的也是一种蓝色的丹丸,后来这东西都已被爹爹悉数毁掉。要是爹爹知道你在偷偷炼制,岂不要打死你?”
九哥兀自反复看他的作品,并不不理我。我忙拉着他跑到附近的听风轩把蓝丸藏好,叮嘱他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也再不能炼制这东西。但我知道,晴川自是不会听我的话。
做好这一切,我和晴川坐在听风轩大殿的台阶上,凉凉的风穿堂而过,我才想起来找晴川的目的。
“九哥,再下山带着小妹可好?”我都五百岁了,虽然也曾经跟着大哥下过几次山,但大哥做事总是一板一眼,规矩甚多,没什么乐趣,我想晴川这样喜欢偷偷下山,必是发现了山下好玩的物什。
“为什么要下山?”晴川扬起好看的眉眼,对着我笑。
“九哥为什么下山?”我亦笑着问。
“找乐子!”他扭过头去。
“那小妹也要找乐子!”我大言不惭地跟着说。
晴川斜着眼看我,随后站起身缓缓褪下长衫,我慌忙掩住眼睛,“九哥,你,你,你这样禽兽的么?我可是你亲妹妹?你衣衫不整…”
他拉开我掩住眼睛的手:“说什么禽兽,像你不是一样?”
他转过身赤 裸的后背对着我,上面一条条伤痕新旧叠加在一起,见我吃惊的瞪着眼睛不说话,他拉上外衫,“下山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怕痛的吗?”
我回过神来狠狠地抖了一下,“这些,都是,都是……”
“爹爹赏的…”晴川挑了挑眉,那表情似乎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打得多了就不痛了。”
“可我,我怎么不知道?”
“哥哥们从不曾越矩,也不必杀鸡儆猴,就只剩下你一个女孩子,我想爹爹也是要给我留个面子吧!”晴川远远地望着山下的方向。
我想起每次晴川被寻回来后从父亲房间出来龇牙咧嘴的表情明白了,原来父亲并非不管晴川,教训是每次都没有少的,刚要心疼他,又想起蓝丸,自觉晴川挨打真的是活该。但我害怕被父亲打,暂且按下下山的想法。
但一念既起,便日日惦念,越发按捺不住了,终于一日,我豁出去了,偷偷尾随晴川下了山。
三
山下真如母亲所说,污浊乱世。我眼睛有些应接不暇,香香甜甜的吃食,眼花缭乱的绸缎首饰,五花八门的杂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东瞧瞧,西看看,等想起找晴川的时候他早就没了影子,不过我一点儿不担心找不到他,我在他的衣服上洒了我新制的兰香,独特的气味终会让我找到他的。眼下,食物的香气混着脂粉味正充斥着我的五感。我走进一家气宇轩昂的酒馆,坐在临窗的二楼,街上车来人往,好不热闹。一个商贩叫卖着桂花糖从楼下经过,我记得母亲似乎和我说话这种吃食,遂请小二帮我买来一包,拿出来一颗放入口中香香甜甜的,我随手揣在怀里,心想拿回去孝敬母亲。小二送来酒菜,我边吃边喝边欣赏这污浊世间的绝佳景致。
美酒混着悠悠的桂花香,入喉清冽,我喝着喝着竟有些头晕,遂歇在客房,今日暂不去找晴川了,反正他每次下山都会逗留好几日的。
第二日我睡到下午方才起来,头晕沉沉地痛,这人间美酒虽好后劲儿却大得很。这一点比我们雪山的酒可差远了。真不知晴川为何还这般喜欢。说起晴川,我猛然想起,我得去找他了。
小二端来茶点,我依旧坐在昨日临窗的座位上,吃着香甜的桂花糕,欣赏着炊烟袅袅的烟火人间,一阵喧闹声从街上传来,一行人簇拥着一个骑马的急急而来,我似乎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那样熟悉,是什么了?原来这美酒佳酿也是会麻痹大脑的,我竟忽然想不起来了。
那行人越来越近,骑马的人后面紧跟的两个人抬了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卧着一簇火红,夹杂着头顶的一缕白在夕阳下分外扎眼。
晴川,晴川怎会被人捉住关到笼子里?我顺势隐形,夺窗而出,长袖舞动想要打开笼子,一股大力差点儿将我打得现了原形,我后退几步站定。铁笼的门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灵符,上面用鲜红的朱砂画着跳跃的符咒。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笼子里晴川喝得烂醉如泥。
“叮铃铃……”一声声脆响自那骑马的人身上传出,我才看到,他腰上挂着的铃铛,那怕是道家之物,应是感应到了我的妖气。我慌忙离开回到临窗的座位上,仔细打量着这行人,那骑马之人应该是个武将,其他人貌似都是他的士兵,似乎没有法师道士之流。我暗松了一口气,但那灵符,我这个妖自是没有办法撕掉的了。
一阵窃窃私语夾裹着几声莺莺嗤笑传到耳边,“孟拓将军!孟拓将军!”
“我大凉国顶梁柱孟拓将军?他可是全京城女人爱慕的对象呢?”
“是啊,要嫁给他的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要排成队了呢!”
“看啊,他笼子里的是什么?”
“闻说王宫闹狐妖,凉王请道士捉住了,你看,那狐狸通体火红,恐怕是千年老妖了,定然法力了得!怕只有孟将军才能看守了!”
是夜,我循着千年老妖身上的兰香味道潜入将军府。
将军府很大,也很空旷,似乎人丁并不兴旺,想必是常年征战在外之人吧?我很快找到了千年老妖-晴川,他依旧卧在笼子里闭着眼睛不动,一股酒气不远不近的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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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一定是受那桂花酒蛊惑,竟然想到这个烂法子。试着用一只竹竿去挑那张符,心道:只要把它掀掉九哥就可以救出来了。
一阵灼烧的刺痛从我指尖传来,“啪”的一声,竹竿掉在地上,我后退几步堪堪倚在墙边的桌子上,“咣当”一声。
“什么人?”一个好听的声音掀开门帘在里间门口站定,他长身玉立,深邃的眉眼戒备地盯着我,是传说中的将军。
我盈盈下拜,未语泪先流,“小女子误入此地,公子…
“深更半夜的能误入我将军府的女子,恐怕也非良家之辈!”他深更半夜四个字说的很重,一双墨黑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我转头看看铁笼上的符咒,咬咬牙。
“我兄妹本雪山修行的赤狐,从不曾踏入人世半步,今日刚刚下山,兄长因贪恋这桂花酒的美味,为将军所擒,将军可愿放我兄妹一条生路?”说着我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双眸,都说我赤狐男男女女都是天人之姿,都说这世间男子贪恋美色又薄情寡义。
那人依然不说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索性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叮铃铃”一声脆响,我向他腰间瞟去,他嗤笑一声,解下腰间的铃铛扔出窗外。我再一拜,眼波流转:“将军若能饶过我兄长,他日做牛做马…”都说我狐族最善魅惑,这手段怎地这样不好用,这要是传到雪山,岂不被人笑掉大牙。我有些着急,前行两步,抬手按住他手臂,顺便无意间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我似乎感觉到他整个人轻轻抖了抖。“若将军今日放过家兄,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我褪下外衫,这人莫不是块木头?
木头终于开口了“以身相许,这个主意不错!”还是那样好听的声音,我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深邃的眉眼,虽不及我的哥哥们俊美,也别有一番硬朗的风味。
他依然笑着看我,果然世间男子大抵如此,母亲说的没错。我继续去脱中衣,露出一段手臂,扭动腰身,顺势用手搭住他的肩。他忽然抬手帮我把衣服穿好,“好了,美人!今日就到这里吧!来日以身相许的时候在下再好好欣赏!”他说着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在我脸上轻拂了一下,掌心微热的温度,传到我的脸上,似乎一瞬间点燃了什么,我只觉得脸上很热,蒸熟了一样。
他伸手掲下笼子上的灵符,把九哥从里面拖出来,递到我手上,嘴角掩饰不住的笑:“姑娘害羞了?”
我虽是狐狸精,但用这魅惑手段还是第一次,谁知他竟然这样戏谑。我心里恨死了晴川,发誓回去把他大卸八块。孟拓许是见了我的窘迫,帮我打开房门“刚刚是跟姑娘玩笑,姑娘莫怪,请便!”真是个登徒子,我心里暗恨。
我抱着晴川夺路而逃,真真太羞愧了,刚出房门就绊了一跤,我踉跄一下,一只手扶住了我:“姑娘小心…”我慌忙抚开他的手,还好没把晴川扔地上,不知什么顺着袍袖滚了出去,我无心去寻,抱着晴川逃出了很远。路边有一间破庙,索性休息一会儿。破庙里空无一人,我把晴川放在佛龛后面,定了定神。跑了这一阵,肚子开始咕咕了,我想起那甜甜糯糯的桂花糕,便伸手去摸怀里的桂花糖。没了,我给娘亲买的桂花糖就这样丢了?
我想起来在将军府滚落的物件,想必是这东西,心想,反正九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去寻来吧,这次用上隐形术,别再给那登徒子看到。
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将军府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很多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我差点以为我走错了路。偷偷爬上刚刚那间屋子的房檐,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前几个仆人前后忙碌着,床上之人前胸处猩红一片。我仔细打量,差点儿惊掉下巴,正是那登徒子。
只听一人说:“郎中到了!”
一个提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被簇拥着步入室内,急急走到床前。
有人悄声细语“谁人竟能伤得了将军?”
“一个蒙面人!”有人轻声回答
“那红毛畜牲被救走了?”
“是啊,那人刺伤将军,救走了那畜牲!”另一人的声音传来。
我越发摸不着头脑,转念一想,那救走的畜牲莫不是晴川?
那蒙面人就是我了?
我还刺伤了将军?我伸手拉紧外衫。
放走晴川还要将军自残?晴川到底干了什么大事?得罪了什么人?
那床上之人屏退左右,室内瞬间安静下来,郎中开始清洗伤口。
我没心思再找桂花糖,想起那灵符,被灼痛的指尖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痛,越想越害怕,想转身一走了之,但见床上那人不住呻吟,大口喘气,像要一命呜呼的样子。我原想这人油嘴滑舌死了倒干净,但毕竟是他放了九哥,还为此受伤,终是不忍。
我来到床前,一阵风蜡烛抖了抖,我对郎中施了障眼法现出形来。那人失了很多血,脸色有些苍白,但看那流血的位置倒不致命,桌子上的盘子里放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下手倒挺狠,好生蠢笨。我抬手欲轻抚他伤口,这样的小法术可以帮助他愈合,谁知那躺着的登徒子却对我咧了咧嘴,制止了我,一副做戏要做足的表情。
我才懒得管他,痛死他才好。
我带晴川回到了雪山,父亲没有打我,只是罚我闭门思过七日。但我想这打定是罚在了晴川身上,他那天从父亲房里出来的表情更加特别,僵直的后背像背了个木头板。我原本有些同情他,但想到那人戏谑的眼,心里恨恨的想:活该!怎么不打死他!
五
自那之后晴川竟然安生了,足足三个月没有再下过山,我不免疑惑晴川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捉到的。
一日,我见晴川指挥着小童进进出出洗了好多个空坛子在院子里晒,就凑过去饶有兴致地看,不知他又在鼓捣什么。
“九哥可是要开酒坊么?弄这么多坛坛罐罐来做什么?”
“是啊,人间佳酿虽好,但终归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眼看着桃花,桂花的一茬茬的落, 我打算每种酿一点儿。小妹可想品尝一二?”
“那就是…”我歪着头想了想,“九哥再不下山偷酒喝了?”
“偷?那怎能算是偷呢,凉王的酒窖里美酒无数,他一个人又喝不完那么多?”
“哥哥风流潇洒可是只动了凉王的酒?”
他愣了愣,随后对我偏头一笑:“那凡间女子很是纠缠不休。”
想那纠缠不休的凡间女子身份必然不俗,不然哥哥怎会招来道士?不然放走一只小妖又怎须得将军自残呢?
想到那将军,脸上还是热热的,心里恨恨的想:登徒子!
守着白雪的日子太过漫长,就算是有晴川酿就的佳酿也深觉长夜漫漫,常常想起下山那次见到的人间烟火万千,想起将军府那人深邃的眉眼,温热的掌心。心里不自觉地闪过母亲说的两个字“良人”!
六
终于又等到桂花开了,我和九哥数着日子去采桂花,我要做桂花糖,九哥要做桂花酿。
山脚下一片狼藉,排着队的流民怨声载道,哭嚎震天,我惊讶世间变数这样多,不过短短一年,竟然变了天地。
拉住一位大叔询问,说有山北的胡人袭来,那些人甚是野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山下的住民尽数逃散。
世事总有因果,躲也躲不开。
我再饮晴川的桂花酒已是一月之后,他执着酒壶给我倒酒,“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喝得到你九哥亲手酿的酒了。”
“九哥要远行?”
“山下要打仗了,凉王虽然声色犬马,但自己的地盘都要丢了总要象征性地管一管的。听闻孟拓率领十万大军已经出发半月有余,不日就会到达阿贡山下,不知那十里桂花林能否留得住…”晴川喝多了酒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听这孟拓两字好生熟悉。
“孟拓?孟拓?”这桂花酒啊,我的记忆总是断在这酒上。
“就是那个登徒子,你费了好大力气…那位木头,南晋平南大将军…”九哥说完仰头大笑…
我想我一定喝多了,脸上一阵莫名发烫。
七
我开始每日都远远地关注山下战事,孟拓安营扎寨了。
孟拓今日整肃队伍,增强防御。
孟拓今日对着地图研习到深夜。
孟拓今日击退一小股来犯的胡人……
孟拓今日没有主动出击,背着手在大帐里走来走去…
孟拓……
狐的世界原是那样小,每日除了皑皑白雪和日复一日的重复修炼,堪堪挤进了这样一个人,竟然是满满的,不知何时开始我的世界满是孟拓。
孟拓终于大举出击,一举把胡人的军队都打到了雪山以北,夺回了失陷多日的领地。我也终于看到了孟拓欢愉的笑脸。父亲亦说世间万物皆有命数,任谁都不能逆天而行。如今,他既已凭借一己之力取得了胜利,是不是现在我就应该下山去见孟拓了?
我偷偷去了听风轩,那里阴冷异常,但只有在极寒之地才能炼出蓝丸,既然一切总有定数,我总要做足准备的,哪怕只是赴汤蹈火的准备。
我问九哥有关世间的情爱,他斜睨着我:“你日日观望,莫不是爱上了那个木头?”
“他不是木头!”
“嗯,他是登徒子!”
“我问你的是世间女子,不是他!”我嗔怒。
“世间女子大都矜持,你比那日稍矜持即可!”
果然是九哥,九哥知道我要什么。
胡人不肯放弃,仍然骚扰不断,每日里小战不停。
终于那日,孟拓上当了,他原以为那只是一次寻常挑衅,带着几十人的队伍进入了胡人的圈套,当他发现势头不对想要折返的时候已经晚了,四周数不清的胡人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包围了他们。
我赶到的时候孟拓奄奄一息,他躺在一堆尸体上瞪着红红的双眼,胸口上插着一柄长剑,浑身是血,手里按着刀柄,刀下是胡人的首领。
我挥起长袖周遭的胡人纷纷跌出几丈远。
我抱起孟拓,他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怎么会是你?姑娘可是来兑现承诺,以身相许的吗?”他沾满血迹的嘴角吃力的勾起,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才发现硬朗的将军竟有这样温柔的唇。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笑?”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我要救他,我不能让他死。
我抱起他回到他的大账。
他的士兵们都呆立在一边,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只来得及跟他的副将简单说明,让他们守在门外。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打下来一片阴影,嘴角依稀上扬着,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可能消失,我握住他的手,他手掌很大,指端一层薄茧,轻轻碰触着我的指腹, 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我想着他的笑,他的戏谑,这个呆子 都要死了还在笑。但我不能让他死,想到我今后那漫长的生命里可能会没有他,我的呼吸都快冻结了,那么凉,从头凉到脚底。
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是我的良人已经不重要了,我要救他。
八
我拔下他胸口的剑,鲜血喷了我一脸,
一抹红光自我口中喷薄而出,落入他伤口之中。这是我修炼了五百年的妖丹。是我的精气,是我的心脏,将军没了心脏可能会死去,而我没了心脏,却并不会。
我将唇附上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我不知道将军醒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能维持这人形,没了妖丹,我很快就会变回一只小狐狸。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抽身离去,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讲的,我的姑姑就是这样做的。这样那个男人也许会感念我一辈子。但是我舍不得,我想要多停留一会儿,我倚在他身边,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也许只是一瞬,对于我来说却恐怕会是一生,我舍不得…我吞下了蓝丸,一阵眩晕袭来,我失去了知觉…
许是我的真心感动了上天,许是因为蓝丸,醒来的时候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那人手心温热,指端一层薄茧。我战战兢兢捉住他的手,我竟还是人形,我的将军也并没有死去。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我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狐吧?我握住将军的手,重新闭上眼睛,我要记住这幸福。
但是,九哥的蓝丸只能帮我维持十日人形,那之后我还是要变回狐的。
他一定是感念我的救命之恩,紧紧的抱住我,弄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我挣扎着仰头看他,那长长的睫毛上面有水珠跳跃着落到我的脸上,温热的,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我不是在做梦么?我已经死了吗?”
我低下头在他的手臂上轻咬了一口,他吃痛地“嘶”了一声继而开怀大笑:“姑娘终于肯来兑现承诺了吗?”
我来兑现承诺了,但这承诺好重啊,竟然要耗费掉我五百年的修行。我轻轻闭眼,还有十天的时间。是什么附上我的唇,软软的,我想起了桂花糕。我想问他会不会娶我,却想到了九哥说的,要矜持。
“姑娘可愿下嫁与孟拓?”
我愣了愣,他竟然也这样直白。
“嗯!”我故作娇羞地回答着,内心早已笑开了花。
当日我与孟拓便拜堂成了亲,他许我回到京城定十里红妆迎娶于我,我轻笑着说“我们狐族嫁娶随意,不必在乎这些繁文冗节”。我许他子孙满堂,白头偕老。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可不许反悔!”我心里酸酸甜甜好多种滋味一齐涌上来,眼里竟有泪。
九
相对于痛苦来说,幸福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我像一只秋蝉,数着日子过着。但是这快乐是那样的难得,竟让我觉得失去五百年的修行竟然也值得。
我的父母兄长得知我失了妖丹,派晴川下山寻我,晴川见到我的时候,我的将军在外指挥他的士兵修筑防御城墙,而我正在为将军做羹汤。手里拿着一柄长木勺,他一把拉过我,夺过木勺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几滴汤汁溅起滴落在他白色的外衫上,阳光下格外显眼,“你疯了吗?”他对着我大吼。
我捡起木勺,“九哥。”
“你,你怎能这样随随便便的失了妖丹?他,他一个凡人莽夫,值得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汤很好喝,我洗净了木勺,盛了一碗双手捧给晴川,“九哥尝尝小妹的汤可有长进?”晴川未接我的汤,只别过脸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几时服的蓝丸?”
“九日前。”我把汤放在桌子上。
“把另一颗蓝丸给我!”晴川向我伸出手。
我后退一步,“九哥…”
“我知你还有一颗蓝丸,不要不给自己留退路,柳卿,魂飞魄散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再退一步,“不要!”
晴川甚是过分,竟然对我这失了修为的狐狸动用了法力,那颗蓝丸自我的袖口飞出落入他掌中,“你用了一颗蓝丸已经是极限了,若再服下这颗,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你柳卿了,你知道么?”待我冲上前去已然来不及了,九哥涨红了脸收起手掌,有蓝色齑粉自他指缝流出,似乎还发着荧荧的光。
我颓废的跌坐在地上。我还有一天的时间,之后我就会被打回原形,就像五百年前一样,作为一只狐在这雪山之巅独自行走。我不怕魂飞魄散,我害怕的是孤独,是我曾经拥有后又失去将军的孤独。若我从来不曾拥有,也就不会这样留恋,我忽然特别嫉妒这些凡间的生灵,他们都有一个人形的躯壳可以安放灵魂。
……
是谁在背后扶起了我,将我拥入怀中,他脸上凉凉的泪水滴入我的颈窝,许久许久,我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他悠悠地开口,依然是我喜欢的声音:“卿儿何苦这样待我?”
若是没了将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要将军安好,我是狐是妖,是不是魂飞魄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转过身去吻他的唇,“我还有一天的时间,好好跟我说说话吧!”
“卿儿,我刚刚见过九哥了,我求他帮我做了两件事。”
“什么事?”
“你先告诉我,你们狐族可许人类入赘?”
“这我倒不曾听闻!”
“看来我也只能去求求岳父大人许我开个先河了!”
我不明缘由,“将军,你看我的手已经开始长出红色的绒毛了,明日的这个时候,我就是一只小狐狸了,你还在跟我玩笑么?”
他抱紧我,用他冰冷的脸蹭着我的发,悠悠地说:“卿儿再有百年还能修炼出人形,我既已得了卿儿的妖丹,也算是个半妖之人了吧?想必活个几百年也不在话下。我已求九哥去追那去京城送奏折的士兵,并送去了我那件残破的战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孟拓一生征战终于战死沙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之后的日子,我这个半妖来陪着我的小狐狸可好?”
“这?这?这……”我语塞,是因为我在悲情与欢愉之间的切换不够顺畅。
“另外一件事呢?”我终于问出一句。
“自然是帮我抹去那些士兵关于你的记忆……”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如今,那人正在帮我烹茶,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有他眉眼含笑……这世间原是这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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