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勇气

01

“陈秋秋，周雨昕出了车祸。”电话那边的消息她还没缓过来，那头便又开口了，“今天是她的葬礼，你有空就来一趟吧！”

陈秋秋的手颤抖地握着手机，喉咙上下翻滚，嘴里干的要命，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陈秋秋，你在听吗？”电话那头传来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连忙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连喝了两口，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我会去的。”

“好，一会我把位置发给你。”顿了顿，又开口，“你...别太难过了。”

周雨昕这个名字，对陈秋秋来说，就像有魔力一般。

许巍笑着从厨房端着菜出来，刚想问她要去哪，便瞧见她像疯了一样抓起鞋子就往外跑，许巍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他把盘子放到桌子上，挡住她的去处，冷冷地问道，“是周雨昕吗？”

陈秋秋愣了愣，他从来没想到那个名字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他冷笑，“怎么，很惊讶吗？”他一把夺过陈秋秋的手机，打开相册，“你相册里的这个女人，难道不叫周雨昕吗？你微博里偷偷关注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陈秋秋望着那些方格里的周雨昕，有的笑着露出小虎牙，有的做着鬼脸露出双下巴和抬头纹，有的坐在海边露着半边脸，有的手里拿着烟，看起来有点悲伤。

她一把夺过手机，塞进包里。

“陈秋秋，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许巍颤抖着肩膀，握紧拳头的手青筋暴起。

陈秋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没爱过许巍，所以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脚伸进鞋里，用尽全力将鞋子提上。

“你不许去！你今天要是去见她，就不要再回来了！”

陈秋秋真的生气了，她盯着许巍，冰冷的眼神顿时让他有些发怵。熟悉陈秋秋的人都知道，在她面前‘周雨昕’这三个字就是禁忌。

她抬手将饭桌上的啤酒瓶打翻在地，咬牙切齿，“滚开！”

她推开许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秋秋，你还会回来的，对吗？”许巍右手扒着门框，朝她的背影喊道。

陈秋秋走到楼梯拐角，抬头看他，竟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许巍，我好像真的没有爱过你。”

02

陈秋秋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脸像个鬼一样。

她盯着镜子，看着自己的鬼样子竟笑了。陈秋秋想起周雨昕转来的那天，周雨昕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时，外面正下着暴雨，可她不是一般人，嗓门大的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要在平时，陈秋秋一定会和前桌的倪菲一起笑她，可那一天，她正趴在桌子上懊悔早上嘴馋吃了那碗红豆冰，此刻的她只觉得有把刀子在肚子里面划来划去，疼得她脸色发白，浑身是汗。

在陈秋秋晕倒的前一秒，眼前飘过来一张陌生的面孔，稳稳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你好，我是...”

接着听到一阵尖叫，陈秋秋睁不开眼，却觉得耳膜都要被倪菲给震破了。

在医务室醒来时，身上湿漉漉的，嘴唇也忍不住颤抖个不停。床边坐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女生正在充暖水袋，短短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一块，耳朵上戴着一只黑色的耳钉，整个人看起来酷酷的。

医务员边配药边埋怨，“她是痛经，不能着凉，你看你这顿瞎折腾，光急忙背着跑，淋了一身雨，这万一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哎？你醒了！”她把暖水袋塞给我，笑得像个孩子。“对了，我不知道你那啥...不好意思，让你着凉了。”她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没事。”陈秋秋摇摇头，身子冻的发抖，不自觉地抱住那个滚烫的暖水袋。

周雨昕帮她掖了掖被子，接着走到空地，用力摇头，像是洗衣机里的甩桶一样，飞快地甩着自己那一头吧嗒吧嗒滴水的短发。

陈秋秋看着眼前的女生，觉得有点有趣又有点酷。

03

陈秋秋那时和高她一级的学长李扬谈恋爱，她每天三句话不离李扬，周雨昕总是耐心地支着脑袋听她说，最后冷不丁地来一句，“陈秋秋，原来你喜欢这么不靠谱的人。”

陈秋秋顿时火冒三丈，拿出尺子便画上一条三八线，好几节课都不理她，可事实证明李扬就是这么不靠谱。

那天，周雨昕因为历史课看小说被发现，历史老师把她的小说从窗外扔了下去。下课俩人去找书时，意外碰见李扬牵着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手，在周雨昕一拳挥在他脸上时，陈秋秋才明白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周雨昕转身拽着陈秋秋走时，一脚踩在要找的小说上，陈秋秋还想回去捡，“哎？你的小说不要了？”

“不要了！”周雨昕其实是有些笑场的，她觉得陈秋秋的脑子跟正常人的不太一样，明明是看见自己深爱的男朋友劈腿了，竟还有心思惦记那本破小说。

陈秋秋看着周雨昕愤怒的侧脸，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有点小开心，她那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比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生都要酷。

两人本来沉默着往楼上爬，陈秋秋却莫名其妙地笑着问，“周雨昕，这周来我家吧！”顿了顿又说，“放心，我爸妈不在家。”

周雨昕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呆呆地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奇怪，好像没有发烧啊！”

04

周雨昕来的那天，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的菜。陈秋秋穿着拖鞋和睡衣，一头柔软的秀发慵懒地搭在肩膀上，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周雨昕看着她心里觉得痒痒，眼睛停留在她粉嫩的嘴唇上，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最后也只是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周雨昕系起围裙，手里的刀熟练地切着菜板上的土豆，待锅里的油热了，便将整盘土豆条倒了进去。

“陈秋秋，你快来尝一尝。”

陈秋秋随手扎了头发，盯着她手里的薯条，张开了邪恶的嘴。

陈秋秋舔到她手的那一刻，周雨昕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麻了，她像触了电一般把手抽了回来。躲避着陈秋秋的眼神，手忙脚乱地关了火。

陈秋秋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嘴角的笑扯地很开。

周雨昕端着薯条往饭桌走时，依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陈秋秋手里抱着半杯牛奶，边喝边问，“你要不要喝杯牛奶，我去你帮你倒。”

“好！”周雨昕盯着她嘴边那一圈淡淡的牛奶印，移不开眼睛。

陈秋秋伸手拿了个干净的杯子，还没站起身，周雨昕便凑了过来，低头吻在那有着牛奶印的粉色嘴唇上。

陈秋秋手里的杯子‘啪’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碎。周雨昕身子一僵，连忙别过头去，声音里透着绝望，“陈秋秋，对不起，我...没忍住！”

陈秋秋看着她咯咯笑，语气却很是暧昧，“哈哈，早就看出来你对我图谋不轨了！”

周雨昕看着她，觉得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少女是如此的诱人，气氛旖旎，她把身子探过去，凑到她耳边，“那你还敢把我往家带，还不是想要勾引我！”

两人看着对方笑着，那时候只要对方心意明确了，好像觉得全世界都无所谓。可是真的无所谓吗？

05

陈秋秋紧锁着眉头，揉着太阳穴，“师傅，快到了吗？”

司机师傅的手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语气里也有些烦躁，“还早呢，前面堵车堵的厉害，今天中学正好开学，都是送学生的。”

她摇下车窗，远远地望着那栋熟悉的教学楼，自己那三年的快乐和伤心好像都被封印在那里，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便能感受得到。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热衷于课本和练习题，总有些闲来无事者能从她们身上看出端倪。

终于有人站在走廊里朝她们喊了句‘怪胎！’那两个字，却将陈秋秋彻底打垮了。

周雨昕想都没想转身就和那人扭打在一起，陈秋秋红着眼眶推开教室门口看热闹的人便跑了进去。周雨昕转头不见陈秋秋的身影，撒开爪子便往教室去，白白挨了那人一拳，她也懒得还回去，看着陈秋秋颤抖地肩膀，她一把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

陈秋秋推开她，恶狠狠地喊，“滚！”

她愣在那里，一脸茫然，嘴里却还是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后来班主任也知道了，没有大张旗鼓地把她们教训一顿，只是叹着气把两个人的座位调开，从此她们一个坐在教室的最南边，一个坐在教室的最北边。

那天中午，陈秋秋走在前面，周雨昕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多年以后，陈秋秋想起那个午后，总觉得自己欠她一个拥抱。

事情闹到级部主任那里去了，班主任不得已给家长打了电话。

周雨昕晚上坐着校车到家时，便听见父亲在那里咒骂。她叹了口气，还是转动了把手。

父亲上来就指着鼻子骂道，“你...你是要气死我吗？是不是整个县城的人都认识我了你才甘心？你这是要把我的老脸给丢光啊！”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脸，骂着骂着就哽咽了。

“老周，你这是干什么！”母亲连忙拉住他，眼神里也满是无奈。

“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一个...唉！”

“一个怪胎，还是一个变态？”她的脸冷的就像块冰，扯下书包一把扔在桌上，进了房间‘嘭’的关上门。

盯着手机上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按了拨号键。

脑海里的哭声如期而至，她温声细语地问道，“陈秋秋，你还好吗？”

周雨昕觉得握着手机的手冷的要命，过了好久，电话那边传来了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周雨昕，你怎么不去死！”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心里难受的要命，这么久以来努力压抑的情绪在那一刻溃不成军。

她咬住嘴唇，挂掉电话后，蒙在被子里号啕大哭。

车子终于动了，司机师傅紧跟着前面的车辆，跟到下一个路口，拐了弯。

师傅从镜子里瞥见陈秋秋在后座偷偷抹着眼泪，伸手掏出一包抽纸递了过去，想开口问些什么，突然想起走的时候她说的目的地是个墓地，便没有开口问。

“谢谢！”陈秋秋接过纸巾，真没想到当时的气话，竟成真了。她望着镜子里红肿着眼的女人，心里满是厌恶，那个女人真是胆小软弱又狠毒。

06

“陈秋秋，你终于来了。”倪菲红着眼眶，一把抱住她。

陈秋秋盯着周雨昕的遗像，那张照片还是高二那年她们一起照的证件照。

倪菲看着陈秋秋开口：“周雨昕常说她早在高二走出校园那一刻就死了，所以周妈妈才找出了她高二的照片。”

陈秋秋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记忆追溯到陈秋秋的妈妈来学校找周雨昕的那天。

陈秋秋盯着她空荡荡的位子，终于在中午最后一节课时位子上又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周雨昕低着头，细碎的短发刚好遮住那张因哭泣而扭曲的脸，可身子却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整整一节课，她始终保持着这一种姿势。

放学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留到最后，仿佛眼前的日子拖得他们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坐在南边的周雨昕开了口，“陈秋秋，只要你还愿意，我就永远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

陈秋秋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苦笑着，“算了吧，太累了。”

听着教室门关闭的声音，周雨昕抽搐着捏住书包，将一本本书装了进去，直到桌子上什么东西也没了，她转头看着北边空落落的座位，打开了手机，淡淡的说了句，“爸，你来接我吧！”

周雨昕走的时候，陈秋秋不知道，她只知道看着那张空着的桌子时，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可她陈秋秋就是一个胆小的人，面对周雨昕那毫不畏缩的爱，陈秋秋却总是那个喜欢逃避的人。

她太害怕别人嘴里的那些难听的词汇和那带着鄙夷的眼神，那一切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怪物。

陈秋秋是被别人的闲言碎语打倒的，而周雨昕却是被陈秋秋的懦弱所击败的。

07

周妈妈颤巍巍地拿着祷告词，忍住眼泪。

陈秋秋只是愣愣地盯着那张遗照，她看见照片里周雨昕在冲她笑，露着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像以前一样亲昵地喊她‘秋秋’。

她忽然抬起头，她现在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周妈妈的面前接过话筒。

她清了清嗓子，“我叫陈秋秋，没错，我就是当年和周雨昕走在一起的人。”她和每个注视她的人对视，从前的她总是害怕从这这眼神里读到一丝的轻蔑和鄙夷，而此刻，她好像拥有了和周雨昕当年一样的勇气。

“爱一个人从来不会有错，错的是世人的狭隘，是误以为不会伤人的闲言碎语，或许人们天生就是厌恶那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很多时候他们会因此丧失判断对错的能力，我所说的这些人里，有我，也有你！周雨昕她善良又勇敢，她从没有因为这个世界的恶意而去憎恨这个世界，也从没有因为别人的冷言冷语就轻言退缩，她远比这个世界要酷得多！”

陈秋秋望着遗像上的女孩，“如果我当初能勇敢一些，该有多好！”

直到现在她才有足够的勇气，那是周雨昕等了七年才等到的勇气，只可惜这份勇气来得太晚，如今和她隔着的是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生死线。